“你父亲……出家了……”
姜子峰艰难的动了动唇,对前来找他的“侄子”姜离道。
姜离安静的站着,沉默着,仿佛一根倔强的骨头,打不垮、戳不烂,精瘦,强劲,内里还有一种韧性。
这是一个和外表年龄绝不相符的青年。
他静静看着姜子峰,确定无法从对方得知父亲的下落,调头就走。
“等等!小离,你找你父亲有什么事情?我好歹是你亲、亲叔叔,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谢谢。”姜离教养不错的致谢,之后没有回头的离开了。
姜子峰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亲叔叔?二叔?四叔?我离家太久,记性变差了?连峰叔您的排行都记不清了?”姜堰故意抓抓头,露出迷惑之色。
“哼!看了一出好戏,嗯?”姜子峰气得把雪茄按熄了,撸起袖子。
“别、别生气嘛!我的好峰叔。侄儿厚颜上门,是求助来的。刚刚那个姜离……是您亲侄儿,您疼他。那我这个表的,您多少给点爱心吧?”
“什么表的里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对了,要是姜家那些破事,别找我!你峰叔我最近心情不好,没工夫搭理!”
“您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和八大姓之间的纠纷,自有长辈们。峰叔您躲得远远的,是明智之举。我不也学着您,早早避开了么?”姜堰笑着捧了一下,随即提起来意——
“齐淑拉的墓穴被挖开了,您知道吧?我最近跟着的一个老师,貌似知道点什么,几次申请不要挖掘,可惜啊!总是有些心存侥幸的!又贪又怂!峰叔您就在江城呆着,眼皮底下就纵容这群人张牙舞爪?”
“不然呢?现在是法治社会了,白家只剩下虚名了,还真能和几百年前那样,登高一呼,号令群雄?我看姜莹没这个觉悟。”
姜堰的眼皮微微动了下,“说到姜莹,听说她康复出院了?”
“嗯哪!”
“那她……跟以前一样?”
姜子峰瞥了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对啊,能跑会跳,能说会道,那不就跟以前一样。”
姜堰接收到眼神的额外含义,掩饰的笑了下。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多失败,索性坐下来,自嘲道,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接受现实。”
“姜莹……竟然是白家人。我印象中,她还是那个垮不过门槛,摔掉了门牙而哇哇大哭的小丫头片子,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追着喊着叫‘哥哥’。我一直以为,姑祖父特别疼她,才养得她脾气古怪执拗,不把你和培叔放在眼里。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她。”
“那你亏了。不然就凭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有什么话跟她知会一声,压根就不用来找我。”
姜堰咬着唇,“峰叔,您能和我说一句实话么?姜莹……有多厉害?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姑祖父会选她继承白家?”
“你搞错了一件事,她不是你姑祖父选的。她天生下来,就是白家人,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才显得脾气古怪不好接近。”姜子峰轻笑了声,
“至于她的厉害之处,我就说一件事,八大姓都眼巴巴望着齐淑拉墓穴,又觊觎里面的宝贝,又还怕祖上传下来的诅咒。你转告姜家,叫他们躲远点。我估摸姜莹快出手了。她一出手,呵呵,才是好戏上场的时候!”
……
姜离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陆思远的身影,垂眸静默的擦身而过。只是他的相貌,太过瞩目,陆思远可忘不了当日在九龙发布会时,被姜子峰怼得哑口无言的尴尬。
“这个谁……莫非也是姜家人?是了,我记得姜莹的弟弟,姜然的照片,这个人就好像是姜然的青年版,一定是一家人!”
陆思远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做出了选择,放弃跟踪姜堰,而是跟上了姜离。
为什么?因为姜离的气质,实在太神似他的哥哥陆修远了。那种即使屹立茫茫人群中,一眼就能望到的独特,实在忽略不了。
陆思远甚至有了第六感——姜离一定也是异能者!
从前不知道异能者的存在,也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短短一天,刷新三观后,他就发现身边竟然隐藏着不少的异能者!
“这个姜家人是突然出现的,跟姜堰、姜子峰秘密会见,不知有什么秘密?”
跟踪姜离是很辛苦的,因为姜离似乎很容易迷路。他又不是本地人,性格内向,不大爱问人,就拿着手机导航,导航指导他转了一圈又一圈,足足浪费了六个小时,才找到目的地。
“搞半天,这家伙来找姜子培了!”
此刻的姜子培家,非常的热闹。起因还是一幅画——历史名人徐本斋的画。
之前警察调查姜莹,取走了两样证据。一时姜子培家的碗碟瓷器,碳十四检测是现代仿造品。另一样姜母家的画作,专家经过层层检测,只能从印章上鉴别……也是后人仿造的。
这下可不得了了。
姜莹父母的婚姻财产分割,别的都没什么,最主要的就是这幅古画。
二十年前,徐本斋的画作就是传世珍宝了。李家知道,姜莹爷爷有不少钱,可从老人身上榨油水,难度很大,只能跟姜子培要。离婚是你要提的,这么多年夫妻情分说不要就不要了!那给点赔偿,不是理所应当?
姜母在娘家弟弟妹妹的撺掇下,就提出——别的不要了,就要这幅画吧,好拿,方便!
姜子培同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才知道,拿了一副假画!
想到这些年,这幅画一直摆在客厅里,常常和过来的朋友介绍“这是徐本斋的画”……李家姐弟们都感觉吞了一口脏水,忍不下去啊!气得跑来大骂。
这当中,尤其是李三姨,李舅妈骂得最狠,泼辣的挡着姜家的大门,把姜子培骂得狗血淋头,什么忘恩负义,什么渣男第一,什么毫无廉耻,翻着花样骂个不停。
围观的邻居指指点点。
姜离有点呆。
他望着被两个中年妇女拉拉扯扯的疲倦男子,对比了一下风度翩翩的四叔姜子峰,心里暗暗疑惑:这是我父亲的亲兄长?
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一旁,想要劝架却又不知如何劝起的姜然。
许是姜然的相貌,白白净净的,太安全无害了,也或许是天生的血脉关系,姜离走到姜然身边,没有一丝陌生,声音沉稳,“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你?你是我……哪位哥哥吗?对不起,我对家里的亲戚关系不大清楚。”
姜离心说,我也不清楚。
现在认亲都是细微末节,关键是门前挡着的那几个泼妇,李三姨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大姐黄花闺女就跟了你啊,当年她可是方圆十里最漂亮的,嫁谁不比嫁到你家好?为了给你家传宗接代,伤了身子,你嫌弃她不能生了,就一脚踢出门,还拿一副假画搪塞,骗了我们整整二十年!姜子培,你不是东西!你不是东西!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这个祸害!”
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姜然心情低落,“对不起了,这位哥哥,要不你晚两天过来,等他们走了,我在好好招待你。”
“怎好叫你招待我,我上门是有事求助。罢了,今天要不要我帮忙?”
“嗯,你有办法吗?”
“几个无知妇女,我几拳就能打跑她们。”
“千万不要啊。”姜然惊慌,“他们都是不讲理的,你动手打了,他们会闹到警局,然后讹你一辈子!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摆平。让……她们骂吧,骂累了,她们就会走了。”
姜离紧紧皱着眉,“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吗?”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其实那些污言秽语拼揍下,也能理解大致意思。但姜离十分厌恶李家为人,压根不想听。
姜然只得解释了下自己父亲的上一次失败婚姻。
“你父亲竟然娶这种赖皮货家庭出来的女人?”姜离皱了皱眉,莫名对自己的亲大伯产生排斥心。算了,反正他也不是来认亲,只是想问自己生父的下落线索。
“报警了么?”
“报了。警察过来调解完了,她们还过来吵闹。没完没了的。”
“她们是为了钱来的,给钱吧。”姜离淡淡道,“如果你手里不方便,我可以借你。”
姜然连连摆手,“她们不是要钱,要的是画。画比钱,值钱多了!可我爸说,徐本斋的真迹给了我四叔。到了他手上,再也要不回来的。”
姜离想了下“四叔”的风采,暗暗道,这竟是一家子人?也算大千世界,千奇百怪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你父亲这么被拉扯着,不像话,怎么不找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来?”
“不成的,我爸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除非他快要死了,不然不能叫我姐姐过来!”
深深的注视了一眼小弟姜然,姜离静默的转移视线,目光投注在门后愤怒无比,又苦苦隐忍的徐琴身上。只一眼,就判断这个微胖的女人,是姜然的母亲。
走过去,姜离说了几句话。
他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看着他,徐琴压根就没犹豫,立刻拨打了电话。
姜莹,在半个小时后赶到。
此时警察都来了,七八个也拉不住李三姨和李舅妈的撒泼。还有李二舅不依不饶,拒绝调解,至于李慧娟,就哭诉姜家人如何如何歹毒,如何欺诈骗离婚。
证据就是那副徐本斋的画。
“你们警局过来拿走的,还回来说是假的。我们当然要问个清楚!有什么错?姜子培,你躲到里面干什么,有种你当面说!那副画是你故意画的好欺骗我的吧?你骗得我好苦!”
因为离婚家产的纠纷,也不能说把人抓到局子里关押吧,警察也无奈,只能警告,不可以扰民。
李三姨瞅到姜离,不可置信的呆了下,突然大喊大叫,“大姐你看!我就说嘛,突然提离婚,肯定是外面有人了!说不定人家肚子都大了!卑鄙无耻的,果然被我说中了!外面早就养了儿子!看看,都这么大了!你被蒙在鼓里呢!”
“你混说什么!”姜离勃然大怒。
“你你你、你吓我干甚,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李慧娟冲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姜离的容貌身高,估算了一下年龄,慢慢的放松下来,“是姜老二家的。”
“那一年姜老二回来,据说是被个女人骗钱骗身,气得剃了光头,在祖祠面壁了三个月。”
“一家子都是混混,不着调的!”李三姨嘲骂了两句,拉着姐姐继续找姜子培说理。
“你到底给不给!说好的,徐本斋的画给了我姐,就离婚。拿假画敷衍欺骗,也就你这种小人做得出来!我不管那画是分给你二弟还是四弟,总之该给我们李家的,一分也不能少!不给,信不信我把你家锅给砸了!”
姜子培浑身都在发颤,紧紧盯着李慧娟的脸,“当年说好的,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再无关系!”
“姜莹出事你都没来,现在,你为了一幅画?”
“那副画是我应得的!我们结婚十三年,临了我被你扫地出门,就活该一无所有吗?”
李三姨恨恨道,“别装了!装什么熊样!你们姜家几兄弟,个个都是亿万富翁,我姐嫁到你家,半点福没享,尽受罪了!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该双手把画奉上!”
“奉给谁?给你吗?”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李三姨头也不回,“别人家的闲事少管啊!”
李慧娟回头了,本来气势汹汹,突然就弱了,脖子也缩了,肩膀也耷拉下来,“莹莹,你、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不来,怎么知道这般热闹呢?”
姜莹环视了一眼周围,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并不是最难堪的,警察投来的异样眼神,也不是最难过的。心底,仿佛有一点碎裂的期望,缓缓升起。
原来,她对父母的残念,就只剩下最微弱的一件事:和父母,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相处一会儿。
而今天,实现了。
可笑就是为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