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听说皇帝病了,又听说宫外很多人也得了同样的病,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们进宫玩了,自己关闭了宫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
为此,穆太后没少在自己的宫殿里骂太皇太后没心没肺。骂完了,又问皇帝的病势,得知皇帝连水都不能喝了后,双眼几乎要哭瞎。
宫外,开始有人脱水而亡,也有人咳嗽不止最后咳血而亡,有人直接高热不退烧成了傻子。皇城的城门十二个,每日里开启的时候就是弃尸的时候,从最初的一两具,到每个城门五六具,城外焚烧尸体的烟火日夜不停甚少熄灭过了。
人心惶惶,宫内也开始流出皇帝即将夭折的消息。因为皇帝是宫里最先发病之人,又有人说这是上天给予皇帝的惩罚,甚至有人猜测皇帝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先帝当时的遗诏中继承皇位之人应当是年轻力壮的贤王才对。
当宫里也有人被横着抬出来时,皇帝不仁的流言就越传越凶,穆太后想要抑制都不能,砍杀了好几个,流言就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然后,太皇太后的宫门开了,贤王又开始在宫里走动了。贤王妃更是频频出入世家官宦人家的府邸,言行肆无忌惮,其野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朝廷中的大臣们人心浮动,思虑着怎么一飞冲天,而胡家却一反常态,整个府邸如一座即将启用的墓穴,到处泛着死气。
胡氏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从来不知道女儿居然能够闯下此等滔天大祸。从宫里传出皇帝得了疫病的消息时,胡歆儿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成日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因为前段日子太后的责问,胡氏对女儿的看管也比较严厉了些,更是下了禁足令严禁女儿外出。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皇帝的疫病居然与胡歆儿扯上了而已,这简直就是灭族大罪!胡氏听人说起女儿反常时,抓了胡歆儿贴身丫鬟责问了来龙去脉后,当场想要把女儿撕了的心都有了。
穆太后现在牵挂皇帝的病情,暂时还分不出心思审问随侍们皇帝病情的由来,等到皇帝病好之后,胡家离灭族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别说女儿胡歆儿,就连胡氏,胡老爷甚至于他们还不满周岁的两个儿子都会被女儿牵连致死。
“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女儿如同鬼附身一般,尽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连家族都被她连累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胡老爷沉凝着一张脸,显然也对女儿最近的行径颇多怨言。连带着女儿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在得知皇上病了之后,就被他大张旗鼓的打死了,胡歆儿也被锁在闺房,不能出入。
好好的怎么得了疫病呢?听说皇上时常出宫,有时候是探访民情,有时候纯粹是玩乐,怎么与别人在一处时就好端端活蹦乱跳的,与自家女儿碰见了一两回,居然就得了疫病!太巧了,巧合得胡老爷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要置胡家于死地。
胡氏愁眉苦脸了两日,终于忍不住问胡老爷:“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胡老爷瞅了老妻一眼:“能有什么办法,皇上现在生死不知。若是皇上有个意外你觉得穆太后会放过我们胡家吗?就算她放过我们,满朝文武会放过我们吗?”不过两日,胡老爷头发就白了一半,语调沧桑,“不管皇上是生是死,我们胡家人绝对是死在他的前头!”
胡氏抹着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那怎么办,我还有两个儿子啊!”
胡老爷沉默了半响,才叹道:“为今之计,负荆请罪已经没用了。只能,以命偿命!”
胡氏一惊:“老爷,您是说……歆儿?!”
胡老爷点点头:“女儿与儿子,我们总要有舍有得。”
“可是!”
胡老爷打断道:“没有可是!是谁闯的祸,就由谁承担后果。”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动作还要快些,否则等穆太后反应过来,胡家也就危险了。”
胡氏心里一半冰水一半热油,煎熬得瞬间老了十岁不止,哀戚道:“到底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年少无知……”
胡老爷倏地骂道:“谁家没有几个年少无知的孩童?又有谁像她胆大妄为到连天都给捅了个窟窿,居然诱拐皇上出宫!谁给她的胆量?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办!”
胡老爷这边才吼完,那边大门就突地被闯开,胡歆儿面色通红的大叫:“爹,您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想死!”
胡老爷瞪大了眼:“谁把你放出来的?”
胡歆儿甩开身后拉扯的嬷嬷,哭喊道:“爹,您不能放弃我。日后胡家还要靠我来光宗耀祖,两个弟弟日后也要靠我才能位极人臣,而爹爹您更是大楚权倾朝野的第一外戚,是国公!这一切,都是我才能给予的,您不能现在就舍弃我!”
胡老爷大喝:“你胡言乱语什么?来人,还不把姑娘给捆起来!”
“爹!您信我呀,您要相信我,没了我,胡家迟早会被皇上抄家灭族!我才是胡家唯一的出路,是胡家的救命恩人!”
“来人!”
小小的主院彻底被闹得翻了天,胡歆儿的呐喊,胡氏的哭泣,胡老爷的痛斥都响彻在冰冷的寒冬里。
次日,胡家千金也染了疫病,高烧不退开始胡言乱语的消息不胫而走。
☆、44|44|23.9.07
子时,昭熹殿内那座海马拱星灯的炭炉里火星已经半明半灭,眼看着就要熄了,一块黑炭又适时的添了进去,哧的一声,一簇小火苗腾的窜了起来,没过多久,殿堂里又温暖如春了。
小皇帝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恍惚中感觉床边站着一个人,正弯腰收拢着刚刚换下来的寝具。整个宫殿里空荡荡的,除了床边的人,再也不见其他太监宫女。
小皇帝左右张望了半响,才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干裂的嘴唇问:“魏溪,挽袖姑姑呢?”
魏溪头也不抬的道:“病了。”
连挽袖姑姑都被他传染了,看宫殿里的情景,挽袖姑姑应当是昭熹殿伺候的最后一个宫人了。小皇帝很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又实在没有力气抬起手来,头脑混沌地仰望着床顶金线绣着的白龙降雨图,隔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的道:“你怎么在这里?快出去吧,不然你也会生病。”
魏溪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痛的腰:“我走了,昭熹殿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不害怕吗?”
小皇帝如今也只有眼睛可以转动,极力在宫殿里面左顾右看了一遍。往日里这里面少说也有十多个伺候,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就显得大殿空旷了起来。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只有香炉里面的寥寥青烟还在晃动着,连窗户缝里面飘进来的冷风都带了一股寂寥的味道。
大殿里燃着不少的烛火,可蜡烛越多,越显得大殿空寂。
小皇帝笑了笑,浑然不觉般道:“不怕,我是皇帝,身边总会有人伺候。”
魏溪点点头,将所有沾了秽物的被褥床单等塞在了竹篮里,单手抓的提手头也不回的道:“好吧,你是皇帝!”
小皇帝张张嘴,想要挽留,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最终只是麻木的看着魏溪渐渐的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昭熹殿似乎大得的太过分了些,连他无力的呼吸声,都能在空中回荡很久。
小皇帝无事可做,魏溪走后,果然没有一个宫人前来,也不知道是穆太后没有安排新人进来,还是安排了人却都躲懒了。
小皇帝病了这么多时日,宫人们从最开始的慌张到谨慎到马虎,在昭熹殿抬出第一个被传染的宫人后,大家看待皇帝的目光就变了。原本众人求之不得的近身伺候变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碰触他一下,甚至不愿意靠近他,等到宫人接二连三的被抬出昭熹殿,所有人就开始视小皇帝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后快。
这一些事情小皇帝虽然大多时候是昏迷着,可几次醒来看到的都是宫人们越来越不同的态度,小小的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他本就心思敏锐,三岁登基后因为太皇太后和皇叔们的打压,更是及早的尝到了宫中的人情冷暖,早就由原来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失望,最后演变成了冷漠。
如今再尝试一次,他也感觉不到难受,单纯的视之为理所当然了。
无聊之时,他的视线大多落在了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黑铁铸造的长剑。上面没有繁复的雕刻,也没有光彩夺目的宝石,剑鞘里的剑柄全都是黑铁铸造,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干净利落。
那是他的父皇亲手给他打造的剑,剑很长,他人又太小,每当练武练得很辛苦的时候,他就喜欢站在剑下沉思。
如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黑黝黝的长剑,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视线越来越涣散,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他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一样,手指动了动,嘴里喃喃的喊:“来人,给朕拿水来!”
宫殿里落针可闻,却是没有一个人声来回应他。
皇帝歪着脑袋再喊了一声:“来人!”
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最终“咳咳咳……”的咳嗽声久久的在宫殿里面回荡,一波一波,逐渐掩灭无声。
小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等到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抬起时,那一声熟悉的声调又出现在了耳边:“喝药。”
小皇帝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沙哑的问:“你不是走了吗?”
魏溪端着药碗很冷淡的道:“现在我负责照顾你,走不了了。”
小皇帝把脑袋移了移,半响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依然被魏溪搂在怀里,他赌气的道:“我不要你照顾,我是皇帝,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你走!”
魏溪的眼圈下一层乌黑,照顾小皇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再也没有心思对他好言好语,把药碗往茶几上一放,道:“好吧,那你叫人来给你喂药。”
“……”小皇帝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定然烧得很,哪怕心里想要喊人,嘴巴却咬紧得跟河蚌一样开不了口。
魏溪嘲弄般地看着他,冷冷的道:“没有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