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房中便安静下来,他想了想,找了个话头:“明日我叫人在书房里布置一下,你以后闲来无事便去那里处理事务。”
易姜看了他一眼:“我一个内宅女子,有什么事务好处理的。”
“谁说你是内宅女子,我正准备请王上授你官爵,有的是你的用武之地。”
“……”易姜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公西吾是打算禁锢住她的,顶多是将她绑在身边做个智囊,没想到他竟然准备让她出仕。
公西吾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又补充了句:“以后你以易夫人身份处事,会更方便些,也少却许多麻烦。”
易姜默默用饭,心中慢慢理着头绪。
吃完饭公西吾就回书房去忙了,易姜为消食,在院中走了走,碰到聃亏,他笑眯眯地向她道了喜,还送了份贺礼。
贺礼是一柄青玉搔杖,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玉如意,看着有些年头了。她惊讶道:“你怎么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聃亏道:“这不是我的,是智父留下来的,当初说好留给公子将来的夫人,可惜他走得早,我还以为这辈子送不出去了呢。”
“智父是谁?”
“是晋国智氏一族的后人。当初晋国被智、韩、赵、魏四大卿族霸权,智氏势力最大。后来赵韩魏三族在晋阳之战中合力打败智氏一族,三家分晋,智氏族人自此四处逃离,隐姓埋名。智氏对曾经分占王权导致晋国覆亡之事十分后悔,所以后人都尽力辅佐晋王室后代。公子是由智父一手带大的,因此称他为智父,我们也跟着这样叫。智父去世后,公子才入云梦山拜入鬼谷。”
易姜点了点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聃亏讪笑:“以往姑娘没有和公子成一家人,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公子一个人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以后就指望姑娘你多照应了。”
易姜随口敷衍了一句,拢了拢衣襟,转身回房。
公西吾又是忙到半夜才从书房回到房中,易姜已经熄灯就寝。
他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朝她那边靠了靠。易姜还没睡着,机警地绷紧了身子。他没再靠近,只在她耳边说了句:“我对男女之事所知不深,昨晚一定弄伤你了,对不住。”
“……”易姜绷着身子没有丝毫放松,过了许久没见他有其他动作,才终于放松下来。
☆、第61章 修养六十
多了一个女主人,相国府的变化还是挺明显的。府上的女仆从多了许多,相国每日起身的时间也晚了一刻,童子觉得近来手上的事情一下减轻了不少,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两天天气都是阴沉沉的,看着似乎要落雪。童子换上了厚厚的袄衣,给各屋分派了取暖用的木炭,正忙着,瞧见息嫦在门口朝他招手。
他搓搓手走过去:“姑姑有事?”
息嫦道:“易夫人想练练箭,你为她取把弓来。”
童子有些为难:“夫人不会是想出去行猎吧?”
息嫦摇头:“怎么会呢,相国又不允许她出府,你在府上竖个靶子让她活动活动筋骨就好了。”
童子这才放心,手脚麻利地去办,不一会儿就在后院里竖好了箭靶。
易姜穿上紧贴腰身的胡服,将头发绑成马尾,站在那里射箭,少鸠轻手轻脚地从后面接近,猛地吓了她一下,害她手中的箭一下脱了靶。
她咯咯笑了几声:“不错啊,公西吾居然还能让你碰武器,我可是连门都出不了。”
易姜朝远处立在廊下的童子和息嫦看了一眼:“你试过了?”
“是啊,我和裴渊都出不去,不过裴渊甘之如饴啊。”她叹了口气,仿佛恨其不争一样,“太闷了,我还想去临淄城中逛一逛呢。”
易姜又搭上弓射了一箭,忽然道:“公西吾说要让我出仕。”
少鸠愣了愣:“真的?”
易姜点头:“不过肯定没这么容易。”
正说着聃亏朝这边来了,易姜立即闭上嘴。
“姑娘,”他唤了一声,到了跟前又憨笑着道:“该叫夫人了,我总忘了改口。夫人请随我来,公西先生请您与他一同入宫去。”
“入宫?”易姜料想是为了授官爵的事,便将弓箭交给少鸠,随他朝府门走去。
公西吾大概是从别处绕回来接她的,立在车边没有进门。天气寒冷,他的脸在寒风中愈发白皙,朝服玉冠在身,庄重的一株古松。
易姜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那件胡服,腰肢纤细,曲线毕现,背后的马尾几乎要拖到腰间,随着走动轻轻摆舞,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很活泼。
公西吾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扶她登车,注意到她手心有道微红的印子,问了句:“拉弓了么?”
“嗯,闲着无事,练了一会儿箭术。”
公西吾点了点头。以她的性格,在内宅之中待着总是苦闷的,能有些事情做也好。
马车缓缓驶动,易姜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忽然道:“我有一事相求。”
公西吾转头看她:“怎么了?”
“能不能让少鸠出去走一走,别关着他们。”
公西吾蹙了一下眉。
“若不放心,派人跟着他们也行。”
他不太习惯她这种央求的语气,终究点了点头:“好。”
“谢谢师兄。”易姜在车厢上靠了靠,没再说话。
公西吾一路盯着她的神色,偶尔她也会看他一眼,但都没有话要说,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到了宫门前。
先前公西吾下了朝会后去见过齐王建,说了授易姜官爵的事。若在往常是没多大波折的,但是最近后胜在齐王建跟前吹了不少耳旁风。
齐王建纵然是个惜才之人,但到底没什么主见,本也没考虑过给易姜授官爵,认为她就以易夫人的身份为国家出谋划策就很好,再求官职未免有贪图权势之嫌。于是打了个茬说:“此事再议吧,易夫人至今还未入宫拜见呢,稍后不妨让本王见一见她。”
这也是该有的礼节,公西吾便回府接了她过来。
齐王建在书房里接见了他们,二人行了拜礼,齐王建的视线在易姜身上扫了一圈,便朝公西吾笑道:“难怪相国忽然成家了,有这么个出众的师妹在,的确是看不上旁人了。”
公西吾淡淡道:“王上过奖。”
君太后一只手挑开珠帘看了过来。齐国大国风度,装束自由不讲约束,但她有心挑刺,见到易姜身上穿着胡服,竟出言讽刺了一句:“到底是赵国来的,爱穿这胡人的服饰。”
易姜垂眼,微微笑道:“太后说的是,当初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使赵国军事强盛,胡人的服饰没什么不好。”
君太后脸一沉:“哼,那是过去了,赵国四十万兵马都被坑杀在长平了,还谈何强盛?”
公西吾闻言立即朝易姜看了一眼,她果然变了脸色,抿着唇僵着身子。
他开口道:“近来时局变幻,内子或有独到见解,王上不妨问一问她的看法。”
齐王建也正因母亲语气而尴尬,便赶紧搜刮了个问题丢了出去,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底问的是什么。
易姜认认真真地回复了,估计他也没仔细听,只随口夸赞了几句,便示意二人告辞。
出了殿门,走下长长的台阶,公西吾安抚了易姜一句:“太后还因为以前的事记恨你,所以有些阻碍,不过也不会太难,王上终究会同意授你官位的。”
易姜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什么官位,但若真能得到就意味着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还是有好处的。
不过的确是艰难,当初赵太后重用易姜就被齐国视作离经叛道,如今要已经嫁做人妇的她要再在齐国为官,阻力更大。何况她曾经进攻过齐国,这始终是个把柄。
寒风刺骨,卷入宫道,在两边撞出呜呜的声响,天上渐渐飘起了细细的雪屑,还没到中午,天色却有些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