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听了这声,刚有些欢悦的心又沉了下去。
魏帝仍是倚在榻边,斜睨着燕归,淡淡道:“行了,瞧你一身狼狈,先回去吧……好生收拾收拾,将养起来,最近……就先不要管其余杂事了,军中的事,朕也会另外派人。”
燕归深深低头,道:“儿臣遵命。”
燕 归出了大殿后,想着魏帝方才的态度,琢磨不透皇帝到底想要如何。可虽不曾求来亲事的允诺,幸好皇帝也并没有直接否认,这便是还有希望,他在殿门口徘徊了片 刻,因为从关承嘴里知道陈兰桡入了宫,便想先去见陈兰桡,可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形象的确不佳,而且宫中耳目众多,于是便先打消此念。
正欲出宫,却见迎面有一人兴冲冲而来,道:“三哥!”乃是个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魏帝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唤作无忌。
两人见了,很是高兴,燕归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感情不算太好,唯有福安跟无忌年纪小一些,却还对他亲热。
无忌抱住他道:“三哥,把我担心死了。”
燕 归安慰了几声,无忌道:“你可见到四哥了么,前日他还来为你求情了。”燕归道:“不曾见到。”无忌又道:“总之现在你没事了就好,可知我先前何等担 心……”说到这里,便拉着燕归往旁边没人处走了一步,低声道:“三哥,你可要小心些,好像皇后娘娘很不高兴……这些日子,乳母更是叫我不许乱走,更不许来 见你……我看她们必然是害怕了皇后娘娘。”
燕归听到这里,心中凛然:“无忌,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快些回去吧。”
无忌摇头:“我才不怕呢。对了,这些日子我听到很多传言,你是不是跟陈国的公主定亲了?”
燕归听了这个,才露出笑意:“你也听闻了?”
无忌见他笑得温柔,便道:“看样子这事儿是真的了?不过这陈国公主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人也温柔,倒是配得上三哥你。”他自言自语地说。
燕归诧异:“你见过兰桡了?”
无忌捂嘴一笑:“她如今住在兰和殿你不知道么?我偷偷地去看过几次……对了,刚才她还来见过父皇呢。”
燕归听到这里,忙问:“你真的都看见了?那她现在好不好?”无忌笑眯眯道:“你是说哪里好不好?”燕归定了定神:“好吧,无忌,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无忌眼睛一亮:“想让我做什么?”燕归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数句,无忌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好,没有问题。”
两人说了片刻,燕归自出宫了。无忌送他走后,自己往回走,宫阙重重,他绕来绕去,经过回廊的时候,看到前方两道人影正徐徐经过。
无忌不以为意,一直走到门口,才听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只要忍一忍,太子之位就是你的……到时候又何须将他们放在眼里……”
无忌吃了一惊,急忙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另一人道:“是不是我的尚未可知,就算是皇后娘娘那一关过了,也得父皇答应才行。何况如今连皇后都未表态。”
无忌听出这两人一个是后宫的徐贵妃,另一个却是他的二哥,常年称病的王子扶余。
徐贵妃冷笑道:“太子已死,她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了,唯有同咱们联手……至于你父皇方面,长子不在,轮也正好轮到你,他如今正病着,你多来探望几次……何愁事情不成?”
扶余道:“是了,今日父皇把燕归释放了,母妃你之前不叫我去给燕归说情,反倒让四弟讨了人情去……父皇会不会也对我有什么微词?”
徐贵妃哼道:“你若是去了,皇后那边怎么说?反正外头都知道你是病着,大可不必去理……此后去探望探望便是,他一个章国贱婢生得孽子,不用劳咱们多费心。”
无忌听到这里,很是不高兴,他毕竟是小孩子,见不得这么多尔虞我诈的虚伪,又听徐贵妃口中多鄙薄燕归,便更憋气。
打量了一番,无忌见旁边地上有两块小石子,便偷偷捡了起来,隔着墙往声音响起的方向扔了过去。
石子刚脱手,就听耳畔有人轻轻笑道:“臭小子!”无忌吓了一跳,以为被人发现,正浑身发僵,那人却握住他的手腕,拽着他飞奔离开。
无忌隐隐听到墙那边响起徐贵妃尖声的叫嚷,然后是扶余喊道:“什么人?抓刺客!”然后是宫廷侍卫们的呼喝之声。
无忌心中才觉得有些不妥,幸好那人跑的飞快,拉着他如风一样拐过弯儿去,身后的叫嚷杂音也渐渐不闻了。
一直远离了是非之地,那人才停下步子,转头趴在墙边看是否有追兵。无忌喘息不定,拍胸嘟囔说:“吓死我了。”
那人笑道:“你还知道怕吗?”
无忌猛地抬头看去,一看之下,有些呆滞,却见眼前的人延颈秀项,芳泽无加,一双明眸里笑吟吟地,似有明月之光,竟是陈国公主陈兰桡。
无忌呆呆道:“啊,是你啊!”陈兰桡见他呆滞之态,笑道:“是我啊,无忌小王子。”
无忌反应过来:“你怎么认得我?”
陈兰桡微微俯身,在他的小鼻头上刮过:“有好几次你跑去兰和殿偷看我,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巧笑倩兮,近在眼前,无忌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又觉她的手指划过自己鼻头,手指之柔嫩,令他心底怦然,虽然只是个小毛孩子,却红了脸。
陈兰桡“咦”了声,左右打量他,见他脸颊发红出汗,便掏出手帕递给他:“跑累了吧?不过也没有法子,谁叫你这么大胆去惹祸呢?”
无忌见她误会,却松了口气,接过手帕道:“我哪里闯祸了?”
陈兰桡看着他稚嫩的脸蛋,道:“今日算是好的,若是你偶然听了些见不得人的內幕,会被人……”戛然而止,觉得对他说这些似有些残忍,但是不说,怕他不懂事情的严重性,一时犹豫。
无忌却睁大眼睛,问道:“你怕我被杀人灭口吗?”陈兰桡一震:“呃……”无忌低头,有些郁郁寡欢。
陈兰桡见他明明是懂了的,便不再说下去,摸摸他的头道:“行了,以后记得这个教训,就算听到了也要不露痕迹地走开,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的,懂了吗?”
无忌撅了撅嘴,却不做声。陈兰桡见他不搭腔,便道:“好吧,那我走了。”她转身要走,无忌才叫道:“喂,你别走!”
陈兰桡止步回头:“还有事吗?”无忌支支唔唔,不知要先说哪一件好,想来想去,终于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去兰和殿的?”
陈兰桡哈哈一笑:“你头一次去我就知道了,所以说你今日幸运……那两个人不通武功,若是通晓武功,就算你站在那里,也可能被人听见的,如果他们要取你性命,一枚暗器就可。”
无忌捏了把汗:“听起来你倒是挺厉害的,你有我三哥厉害吗?”
“你三哥?”陈兰桡眨了眨眼。无忌点头:“就是公子燕归。”陈兰桡一怔:“哦,差点忘了……”无忌笑道:“你听说了吧,父皇饶恕了三哥,他刚出宫了……”陈兰桡的眼睛发亮:“是吗?我还没听说……他、他没事吗?”
无忌道:“他还好……咦,你也喜欢我三哥啊?”
陈兰桡咳嗽了声:“胡说什么……算啦,他没事就好,小王子,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陈兰桡说着,便迈步往回走,无忌却并不离开,反而加快脚步跟上。陈兰桡扫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无忌目光一动,看到她左手中提着一物,便问道:“你拿着什么?”陈兰桡的脸色有些奇异,把袋子往身侧藏了藏,道:“没有什么……你怎么还不走?”
无忌打量着她,又看看那个袋子,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本要跟她回兰和殿一看究竟的,不料中途他殿中有人来到,急着接了他离去,无忌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陈兰桡回到兰和殿,整个殿内冷冷清清,那些魏国的宫人都躲了起来,自得清静去了。
陈兰桡也不理会,直奔王后居住的屋子,此刻王后还在睡着,乳娘喂过了思奴,见她来到,便迎上来:“公主又来看小殿下吗?”
陈兰桡低低笑了声,道:“别出声,我来找你的。”拉着乳娘走到旁边,把袋子塞给她。
乳娘惊疑道:“殿下,是什么东西?”陈兰桡道:“是好东西,你慢慢吃,只是别叫魏人看见。”乳娘打开袋子看了眼,一股异香扑鼻,虽然分不清是什么,却叫人口水如涌。
陈兰桡低声道:“虽然可能不好看,但却没有人动过,还是热的,我知道你一直照料思奴辛苦了,吃了这些,才有力气,也有奶水喂他呀。以后我尽量每天都给你送来,只别张扬,记住了吗?”
乳娘眼中含泪:“公主……”陈兰桡冲她一笑,见里头王后仍是安静无声,才转身出殿。
陈兰桡回到自己房间,想到燕归已给放了,心中也是一块儿石头落地。
她心情好了许多,在外面练了一会儿剑,想通了数招。眼看夜幕降临,又起了风,刮得窗户沙沙作响,烛光也摇曳不定,陈兰桡探头看了看,叫霜影来把自己房中一床被子抱去给王后。
霜影虽不乐意,却仍是照做了,是夜,霜影道:“公主,你别生气,我把自己的被子给了娘娘,今晚我就不守夜了,我去跟玲儿她们睡,所以不会冷的,可是你千万别再把被子给别人了,好吗?”
陈兰桡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神,张开手臂将她一抱:“好丫头。”霜影这才高兴地出门而去。
北 都夜晚甚寒,就算是盖一床被子也忍不住簌簌发抖,陈兰桡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听着外头风如虎啸,辗转难眠,到了半夜,耳畔忽然听到一声异动,她本来以为是 野猫碰到了什么瓦片或者枝桠,不料过了会儿,却觉得室内寒意更重一层,陈兰桡毛骨悚然,自知不好,但她身无寸铁,无奈之下只好暗暗握住枕头。
那股寒意逼近过来,陈兰桡断喝一声,纵身跃起,抡枕头砸了过去,那人将身一扭,身法敏捷如鬼,同时冷笑了声,手一动,亮了兵刃。
陈兰桡见势不妙,纵身下地,叫道:“有刺客!”但是兰和殿本就偏僻,加上天冷,宫婢内侍们早就躲得干净,今夜连霜影也不在,可此刻陈兰桡忽然庆幸霜影不在,不然的话当真吉凶难料。而因风大,也无人听到她的呼喊。
那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虽然亮了兵刃,却并不着急动手,狞笑道:“侍卫们一刻钟经过一次,等他们寻来,发现的只有你的尸体了。”陈兰桡竭力镇定:“你是何人所派?”刺客道:“无人所派。”陈兰桡皱眉:“那么,我是跟你有仇?”
刺客哈哈一笑,显然是默认了。陈兰桡道:“我自问不是好杀之人,又不认识你,怎会无端结仇?你莫不是找错人了?”
刺客见她反问,便笑道:“你想拖延时间?你的武功虽不错,我却也有把握在一刻钟内取你性命,先前在云郡,是否有一人想刺杀你,反被你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