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到底会在哪一日到家呢?
大郎这个大哥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华苓把身边最重要的男性排了一个等级序列,大哥排第一位,丞公爹只能排到第二,卫五也许能有第三,其他的兄弟和王家的那几个哥哥就都在后面了。
虽然谢丞公对她也很好,她也很喜欢爹爹,但始终,那曾经是需要她去争取,才得来的情分。而华苓始终记得,从一开始大郎就对她十分好,大郎一直做着一个大哥应该做的。曾经有过计较,那便比油然而生的情分淡了一丝,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过了三月初七的清明节之后,华苓每天起床都会想到这个问题,然后遣人去前院问,或者自己亲自去。
谢丞公都被她问得烦了,佯怒道:“爹爹日日教苓娘,怎也不见苓娘日日念着爹爹。”
华苓听了这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笑眯眯地溜达过去给丞公爹捏肩膀:“哎呀,爹爹,这可不一样,女儿这不是日日见着你嘛,就不必将爹爹挂在嘴边。大哥已经两三年不见,所以女儿才特别念着大哥,若是二三年不见爹爹,女儿定然更是想的。”
这样的比较还是叫谢丞公心里比较舒坦的,享受着小女儿的服侍,淡淡地“唔”了一声,似乎是对华苓的话不置可否的意思。
从谢贵的角度,照样是能清楚看到谢丞公的表情。看着丞公是板着脸,但其实谢贵知道主人家心里十分得意。这人呢,在什么年纪就会喜欢什么样的事。小时候是没日没夜地耍子,年轻时爱看美色,但到中老年时,目光就会越来越多地转向小辈了,总是想要儿女绕膝,小辈时常来缠缠人、撒撒娇的。
只不过谢丞公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处事又求谨求精,面对家里的郎君娘子们时,面上总有积年的威严,玩笑的时候少,问功课的时候多。这样的家长谁不怕?所以郎君娘子们真没有几个敢亲近丞公的。
谢贵在丞公身边看了这许多年,除了第一个孩子蓉娘得丞公手把手教导过之外,其他的,便是四娘和九娘出彩些了。
谢贵冷眼旁观,心想像九娘子这样的小娘子,竟是几万个小娘子里也寻不出第二个的了。比她秀丽的,没有她那份聪慧,九娘子可是小小年纪便能为丞公出谋划策的了。比她聪慧的,没有她那份恰到好处,比她体贴的软和的,气性又差了些。
至于家世更好的娘子,在这大丹还有几个?
谢贵心想,九娘子身上的这股子气质,就应该称为灵气。人是天生地养,能生得这样好,也只能说是天地所钟了罢?
丞公爹不是很买账,于是华苓不得不赶紧搜肠刮肚地甜言蜜语,还要一边绞尽脑汁地回想糅捏肩颈穴位、舒缓神经的各种要诀,务必要将丞公爹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哎,丞公爹这是她的米饭班主,这是不能怠慢的。
殷勤地给丞公爹捏了十来分钟肩膀,华苓倒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谢丞公也知她必有些累了,说:“且歇歇罢,上回叫谢贵给你送去治的玉送回来了,令谢贵取来与你。”
“好的爹爹。多谢爹爹,已经雕好啦。”
“丞公、九娘子略等片刻,这便去取。”谢贵乐呵呵地赶紧出去了。
华苓有些惊喜,丞公爹说的就是一年多以前,卫五送给她的那块白玉。她去年年头的时候拿过来前院,原本是想叫陈执事拿去寻手艺上好的治玉师父解出来,雕琢成八样花簪,照着姐姐们的庭院名字一人一样。
不过这事就给谢丞公听见了,正好心情不错,看过玉是好的,糟蹋了也可惜,便令谢贵派人去寻大玉匠鲁高崖……的徒弟鲁大利,为华苓雕玉。
有这个结果华苓就很高兴了。
至于大匠鲁高崖本身,那可是在治玉界的地位跟药叟在医药界差不多的老人,如今已经上了古稀年岁,早已封刀隐居,华苓是不会奢望请他的。
谢贵很快托着一大一小两个红木盒子回来了,放到华苓面前的桌案上。
华苓先打开了大盒,里面是八个长条盒子。打开一个盒子,就是深蓝色绸布裹着丝絮,将一支光泽莹润的白玉花簪托着。这是一支茶花簪,一大一小两朵比拇指稍大的茶花盛放在簪头。原玉嫣红色的玉皮被雕琢者巧妙地留下了一丝,正好是在花瓣的边沿,动人极了。
八支花簪分别是雕了含笑、桂、栀、菊、紫藤花、茶花、萱草,都是对应娘子们的园子中栽种的花种。
华苓打开最后一个盒子,是一支将簪身雕成微弯的细竹节段,簪头镂空成一小丛精细竹叶的花簪,远远一看倒似一朵花多些。她笑了一阵。自己的园子没有花,要雕竹簪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好在人家治玉的师傅有巧思。
谢丞公只是休息了片刻,便又坐在他那摆放了许多文书的案几之后,开始工作了,抬头看到华苓手上拿的竹簪,也是好笑。
“九娘此簪倒不常见些。”谢丞公道。
“爹爹不早说过我是竹林中人么。此是正好。辛苦大掌事了,都很好看。那位治玉师傅是叫鲁大利吗?果真是鲁高崖大师的高徒。”华苓笑眯眯地称赞。
这事是谢贵经手的,得了华苓的满口称赞叫他也颇有成就感,好像腰板也直了几分。笑呵呵地道:“应分的,还请九娘子不必言谢。”
华苓再打开旁边的小盒子,里面并排放了两个五蝠玉佩,是她顺便从库房里另寻出来的一小块和田黄玉所制。玉佩为圆形,内里对称分成五个小扇面,每面是一只朝着圆心展翅的小蝙蝠。
古人喻蝠即为福,这是制给卫五的平安佩。
华苓不由有些感慨,当真是有钱有权办事不难,有爹爹在,她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自会有人妥妥贴贴为她办好。
华苓谢过了爹爹和谢贵,叫来金钏给她捧着两盒子玉件,刚刚走到澜园门口,有一名仆役面色惊惶地骑着马直冲到了澜园门口,扑下马,跪倒在门口嘶声禀告道:“丞公!大郎君今日清晨在水路遇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中秋…… 唔 一切都是能被原谅的对伐= =
今天还有一更 但是会在晚上8点以后
妹子们 中秋快乐
☆、第91章 惨烈遇袭
91
继在广州逗留数月之后,大郎和诸清延一路北上,到郴州、永州都停留了若干日子。永州是历史悠久的古城,前唐大家柳宗元曾经被贬之地,柳大家还曾在此处作了《永州八记》。
到大丹朝时,永州并没有势力太大的世家大族存在,所以名声并不如江陵、宣州、并州等城大。但永州有中小家族联办的浩明学堂,这所学堂在大丹却也闻名遐迩,只因自丹朝立朝以来,它已经出了十来名同进士以上出身的学子。
自永州后,两人往西南入黔,略作停留便经涪州、渝州一路从三峡溯流而上,到蜀地的锦官城。之后联合了两名蜀地学子,一同向北出蜀,进入陕地,游历秦州、岐州、凤州、陇州,再入前唐的都城长安。
在长安驻留数月,大郎已经增长到四人的游学团体时常在市井当中行走,观察世人民情。又与当地学社、学堂教授、学子坐而论道,切磋学养,以当朝丞公之长子为首的这个年轻学子团体名声渐显。
长安毕竟是曾经的数朝都城,如今依然是中原与西域陆上丝绸路的重要一站,胡人、胡商与中原人混居,民风活泼开放,很能叫人开眼界。
直到显圣二十二年正月十五之后,大郎和诸清延两人才再次结伴顺汉水南下,往长江中游的江陵城赶回去。
显圣二十二年的清明节在三月六日。
江陵谢氏的族地谢村就在江陵城东三十里外。江陵谢氏繁荣已久,代代香火绵延,村中谢氏祠堂里所供着的先祖牌位,已经从上至下形成了一座足足一丈高的塔。
谢大郎身穿玄色深衣,发束白玉扣,腰佩白玉祥云佩,脚踏缎纹朝靴,上下装束齐整,站在族中一众同样着玄色深衣的年轻同辈子弟之中,在堂叔父、代族长谢熙清的带领下祭拜先祖。
江陵谢氏已经绵延了许多代,如今每年谢氏子孙祭祖,也要分成三日进行,第一日可以踏入祠堂的,自然是谢氏嫡传五房的子弟,并且,只限男丁。
诸子弟上香、诵祭文、奉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福辞、焚祭文、辞神叩拜,议程一一过去,所有人都是沐浴焚香静心后来的,三拜上香,九叩恭送,庭院中气氛肃穆。
代族长谢熙清是谢熙和的堂弟,嫡系二房之主,在族中除丞公谢熙和外,谢熙清的声望是最高的。这位代族长只比谢熙和小上一岁,面相也有些相似,但要略苍老几分,身着庄重的滚白边玄色深衣,十分威严。
待所有子弟都将手中的一柱香插入祠堂堂前一人高的铜香炉之后,祭祖礼毕,谢熙清背着手转过身来,面对着谢氏最核心的这群子弟,肃容诫道:
“祭祖乃为告诫我江陵谢氏子弟诸人,你我乃同根同源而生,切勿忘本忘宗,切勿与同族离心离德!生为我江陵谢氏子弟,理当互相扶持,携手共进,不可有异族之心,不可互相倾轧,阖族之荣耀方是我族子弟之荣耀,切记!切记!”
“后生小辈敬领祖训!”谢氏子孙皆是面容肃穆,齐声而应。
看到族中子弟如此精神齐整,谢熙清面露愉色,颔首道:“我族子弟精神不堕,祖宗们在天之灵今日有知,定然心下甚慰。”他看向了大郎,缓声道:“祭祖事既毕,邵郎即日便收拾行装下金陵罢。此回下金陵,族中五郎、十三郎将与你同行。”
谢熙和生育晚的缘故,大郎在族中同辈当中,排行已经到了三十九。谢熙清所说的五郎、十三郎,都是大郎的堂兄,五郎是二房谢熙清的长子,十三郎是四房家长谢熙郸的长子,如今一个三十岁,一个二十八岁,都已成家立业,育有下一代。
这两名族兄,可以说,已经是大郎这一辈中方方面面最出色的两人。两人都已经入朝为官,在地方从小小下八品县丞、监丞做起,兢兢业业,数经升迁,已经做着正七品上的实权官职。
不过在族中的意思之下,两人都是年前离了任,在回乡过年、祭祖之后,便会东下金陵,到谢丞公跟前听训,重入朝堂为官,也会是在金陵了。
这便是预备让当代丞公领在身边培养,日后将会在其中产生下一任丞公的意思。江陵谢氏嫡传五房家人,不论是哪一房的子弟,只要足够出色,都是有可能成为族长,执丞公之位的。
谢熙和年五十一,如今已是知命之年,不出数年就会卸任。
大郎虽然生为长房长子,却晚生了十数年,族中兄弟辈优秀子弟不少,在族老们眼中,他在丞公一位上的竞争力已经几乎没有了——掌握一公之权并非儿戏,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往年上任的丞公都是在三十五岁上下的。
这个年纪的人阅历已经颇为丰富,心性也沉淀下来,通常在官途上也有了不错的建树,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要阖族全力培养一番,对‘大丹丞公’这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就大致能负担起来了。
大郎很清楚堂叔父的意思,他沉稳地拱手一礼,道:“是,华邵谨遵叔父命。”五郎、十三郎也沉稳地步出队列,沉声拱手应命。
次日清晨,谢五郎、谢十三郎携家人与大郎、诸清延一同登船,顺长江东下往金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