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丹内陆久无战火,长江、黄河两内河流域也十分平静,向来不是大丹水军的重点防守之地。沿河只有若干个位于要害的江河交汇点,与长江入海口处,有朱家水师建营守护。
江陵地处中原中心位置,四海通衢,便是其中一个水军建营之处。除了中游的江陵外,一路往下游到金陵之前,还会经过另两个水师营寨。
谢家从江陵出发的楼船体积也不小,又打了家族的标记,行走江上,从来都没有宵小胆敢上前冒犯的。船只一路顺水往东,船上也携有防卫力量,谁能想到它会在途中遇袭?
朱谦泺率来的三百水师十分精锐,对长江流域也熟悉,可以在夜间行船,第二日清晨,便赶到了吉县渡。
吉县县丞领着县衙中所有人,不知提前多久,候在了简陋的码头附近,被烧毁了大半的那艘楼船的残骸,已经被吉县县丞领着人,拖上了岸边。
华苓跟在谢丞公身边,下船便看到了数十米外那艘楼船的残骸。
以残骸呼之并不贴切,它应是被火舌舔噬之后,残存的半个壳。
她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卡啊 打我吧 只要不打脸 下午那章很可能也不能准时发!因为作者她很卡!
☆、第95章 谢族之矛盾
95
江陵距离吉县渡比金陵要近了接近半日的时间,谢丞公的两名嫡系堂弟,三房谢熙正、四房谢熙郸,在谢丞公一行人到达吉县渡的前日傍晚,就已经带着几名华字辈的子弟赶到了吉县渡,谢氏族兵将整个吉县接管。
谢丞公等人到达时,华苓的这两名堂叔也都带着人在码头迎接,满面哀戚。
遇难的十三郎是谢熙郸的长子。谢熙郸一见谢熙和,老泪纵横而下:“大哥,大哥,我儿我孙死得冤屈哪……”相比谢丞公,谢熙郸是长子连带着儿媳、三个孙儿和两个孙女都被害死,都是心中最出色的孩子,如何经得起这样一番打击。
谢熙和面色凛冽铁青,扶着谢熙郸的手,慢慢地说道:“此事定能水落石出。那加害之人,定将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谢熙正劝慰了两人几句,拱手向谢熙和禀告:“大哥,熙清镇守族中,已经将当时随五郎、十三出行的仆婢、侍卫家人全数控制盘问。是我和熙郸领几个小的,先行到吉县渡来。此县人口共九百八十四,已经循着户籍名单排查了一轮,有二三可疑者,已经都抓了起来。当晚在码头附近的所有人都扣起盘问,据看守码头的一老叟所言,当晚五郎、十三郎并未下船,只有两名赭衣兵丁下过船,与吉县渡码头诸人接洽,并没有看到过其他人等。”
谢熙和颔首。加害者既然将谋害之事控制在了船上范围,岸上吉县渡便定然寻不到多少痕迹,大家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指望这样大范围的搜查能够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谁都无心多言,将视线投向了数十米外那触目惊心的楼船残骸。
遇袭的楼船原本就停泊在吉县渡码头,是这个码头上近期停泊过的,最大的船。
清晨整艘船起火之初,火势实在烧得太大,如同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灰黑的浓烟从楼船上滚滚升起,十几里外都能看到,根本无法靠近。楼船本身船舷又高,火势又大,人们尝试了许多回,才成功将船从码头上把木板架到船舷,吉县县丞组织起了全县的两百来名壮丁,连同那可怜巴巴的七八十名兵丁,人人拿着水桶面盆,拼命从长江里舀水,轮流泼到船上去灭火。
杯水车薪。无补于事。
吉县的小个子刘县丞战战兢兢地讲述救火过程的时候,华苓只想到了这八个字。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谢丞公身边,江边清晨的风中,似乎还留着淡淡的燃烧的焦味。
朱谢两家察踪追迹的仵作好手已经迅速进入楼船遗骸当中检查,三艘战船上只留下了极少的兵丁看守,其他十人一组,将整个吉县接管了。
船是浸在浩荡的长江水里,火焰却能在数米之外肆虐得如此讽刺。
直到船上的火势已经到了后半程,逐渐减弱,吉县诸人的救火努力才慢慢有了成果,到底是一点一点将楼船剩下的一个底壳子浇的湿透,抢救了下来,最后拖上了岸。
但是这艘曾经拥有两层楼舱、甲板下还有一层舱室的大船,三层舱室几乎全部烧通,许多未燃尽的木头和骨灰泡过了水,在庞大的船壳子里堆积成厚厚的、黑乎乎的一层。
刘县丞不断地抹着汗,深深地躬着腰叙说着,承受着谢丞公、谢熙正、谢熙郸所带来的,阴沉得可怕的压力,他身边的几名主簿、小吏等不入流的小官腰弯的比刘县丞还低,瑟瑟发抖。
七八个登船检查的兵丁当中,推出了最年长稳重的一个姓吴的仵作禀告道:“禀告丞公、朱副将,楼船原为三层,所有舱室结构都已烧毁。左侧船舷至楼船中心、船头船尾烧毁大半,右侧船舷中段是救火水源大量泼洒之处,保存了半丈长、一臂宽的甲板。”
“船壳底部残骸当中,检出总计五十三把刀、剑、匕首等武器,皆为族中制式兵器,并无发现异常。暂时未能辨出五郎君、十三郎君、邵郎君与诸大郎诸人的尸骸。”为了便于后面各家人收殓尸骨,作为辨认身份的重要参考物,那些刀剑并没有被挪动出来。
统统都烧成了灰,如何分辨,如何收殓?
谢熙郸、谢熙正和华苓的几个堂兄悲从中来。
“从未烧净的骨头中能辨认出,楼船上曾爆发十分激烈的械斗,此人被砍穿天灵盖、此人当时应被砍断了左手臂骨……”
数块残缺不全、被灼烧成灰白色,却又沾染了湿透的骨灰灰烬而显得脏污难辨的骨骼,被呈到谢丞公诸人跟前。
露天燃起的大火,其实火焰中心的温度并没有高到能将人类密度极高的骨头烧成灰,所以,船上所有的成年人,都应该有部分骨骼遗留下来。
年纪小的孩子骨头脆弱、密度低,则几乎都烧得连骨头都不剩,除了几个平安锁、金手镯之类的东西,就寻不到别的痕迹了。
华苓盯着那半个头盖骨看了一阵。
它的天灵盖部分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切面。被高速挥动的利刃切割开,挥动利刃的人手臂极其有力,身材要比这个人略高……
至于另两块臂骨,明显吻合的断面说明它们是同一个人的手臂,长度和粗细说明了它同样是成年男子的骨骼。攻击者一刀并没有将它砍断,它是被火焰烧化了骨骼外沿,才断裂开来……
这些华苓能够想到的细节,都被吴仵作一一说出,楼船曾经的结构复杂,搭载的人太多,如今这些人的遗骸都堆在了船壳底部,对仵作们进行辨认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时间渐渐过去,仵作们陆续寻出了许多能够辨认争斗痕迹的骨骼,一一报告上来,记录在案,也慢慢将一些能够辨认是同一个人的骨骼,摆放到附近铺开来的,一片又一片粗麻布上。
从清晨谢丞公率人到达,直至夜色擦黑,从吉县内搜罗来的数百盏油灯、烛灯点亮,仵作和兵丁们片刻不停,来来往往地把新的发现报告上来。
从江陵来的谢家人们携带着楼船出发时的人员名单,谢熙郸带来了五郎、十三郎留在江陵的几名仆婢,他们更清楚主人们、以及常年共事的其他仆婢们身上可能携带的物品。
五郎和十三郎的随身物品很快都被寻到了,他们的妻子、儿女随身携带的物品也都陆续被发现。
谢熙郸捧着长孙曾佩在身上的祥云佩,长孙女被烧得变形的金项圈,长子曾戴在手上的玉扳指,坐在泥泞里,仰天长号。“老天——!贼老天——!为何如此待我谢熙郸!我一世积德行善,我儿雄姿英发——正直壮年!为何竟——不得好死!”
华苓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丞公,从船上遗骸看,大火烧起时,船上人数比名单中数目少,缺少的人数在四人至六人之间。依属下所见,船上不曾遇到外来敌人,若是敌从外来,遗骸当中成年男子数目应当更多。”
“五郎君、十三郎君及其妻子,一共九位小郎君、小娘子,皆已确认,当时身在船上。船上所携大量箱笼细软几乎全毁,从剩下金银器具当中可推断,并无被盗取现象。另,并未辨认出邵郎君与诸郎君的随身物件。两位郎君在江陵停留时日太短,离开金陵时日已久,两边服侍过两位郎君的仆婢,对两位郎君都不甚熟悉,许是因此不能认出来。”
听到这里,华苓怔了怔,猛地看向吴仵作,有小小的希冀生了出来。
也许,也许,大郎和诸大郎,都还在世?
“斗争当是自船上发生,也结束在船上。船舱底有半副男性遗体未曾烧化,乃是被从背后一刀穿心而死,从骨灰遗骸当中看,船上攻击者当是隐藏在仆婢与侍卫当中,骤然暴起攻击,其他人等,极可能竟无有防备。攻击者所使用之武器,亦全是族中制式。船上大火燃起时,九成以上的攻击者,应当依然身在船上,后来火势渐大,便不能逃离——”
吴仵作在丞公等人面前总结,到此时十五郎谢华淳忽然打断他,沉声问:“何为‘不能逃离’?若彼时船上五哥、十三哥等人尽皆死亡,这些人完全可以跳船逃生。”十五郎是三房谢熙正次子,二十四五岁,十分年轻,面色清冷。
这是吴仵作未曾考虑到的问题,被问得一顿,深深地鞠躬了下去,连声请罪,道自己思虑不周。
三房长子,六郎谢华斐说道:“如果彼时,船上诸人依然有对抗之力,那攻击之人并不能将所有人杀死,需依赖大火呢?”
宁愿被烧死,也要阻隔目标求生的可能性,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吗?
华苓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疑问。人有生存的本能,如果还有行动能力,怎么会选择呆在火场中。
这也是人们的疑问。
谢熙郸的嗓音年老而沧桑,他浑浊的眼珠子当中是深深的仇恨:“即使是我们家最精锐的族兵,也不能如此赴死。这是死士,这是死士!随五郎、十三登船者,皆是千挑万选的仆婢,全数为家生子,在孩儿们身边服侍,最短也有五载。并不会有反叛之徒,他们忠心护主,怎可能轻易便被击杀。随船之侍卫,泰半也是两个孩儿平素用惯的人。这另一半,是从族中精锐当中抽调。”
他仰天长嚎了一声,悲凉无比。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我这便赶回族中。是二十七负责调来的精锐,是他害了我儿!”
老人口中说的是五房上代嫡三子,熙字辈排二十七,如今在族中掌管族兵训练。
谢熙郸的次子、三子扶着父亲站起身,仇恨已经将他们浑身笼罩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
谢熙正急急劝道:“不可如此!如今真相还未查明,怎可轻言仇恨。我们是自小一处长起的兄弟,二十七怎会害五郎和十三郎。下手者定然另有其人。”
谢熙郸次子狠声说:“即使主谋另有其人,二十七叔也逃不开干系。若他不是在审查这些侍卫来历的时候疏忽大意,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如何能让奸细混入其中,在我哥毫无防备之时害了他!”
“若揪不出主谋,二十七叔便是主谋,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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