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执手相看,就差一个泪眼来应景了,崔渊瞥过去,似笑非笑道:“阿实,我怎么记得今日你们不曾休沐?”
王玫这才记起来,崔简如今已经正式进学了,可不像以前那般悠闲。这或许也是年后他不曾去王家走动的原因之一。
崔简咬了咬嘴唇,央求道:“阿爷,我想与先生要一天假,和你们一起去逛园子。”崔沛虽然年轻,但也很有几分先生的威严。身为品行俱佳的好学生,崔简也从未缺过一天的课业,但惟独今日却是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这才进了几天学?”崔渊挑了挑眉。
王玫略作沉吟,决定这一回必须维护崔渊身为父亲的威严。教育孩子时,父母决不能各执己见,否则只会让孩子无所适从,越发觉得矛盾。崔简既是小儿郎,教养他便是属于父亲的责任。她不能横加干涉,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什么妥协的法子。
“阿实,你们要上一整天么?”才五周岁的孩子,从早到晚都念书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半天。”崔简答道,“背下先生讲的《诗》,再练完几张大字,就能散学了。”他记性好,已经背完了《诗》,马上就学《论语》了。倒是崔会,终于磕磕绊绊地背完《千字文》,也接着学《诗》。
闻言,王玫便笑了:“那就好。上午你去念书,我们且先回点睛堂里歇息。中午咱们一同用过午食之后,再一起去逛园子,如何?”单把小家伙撇下,她实在有些不忍心。三人逛园子散步,应该也挺有意思。虽然新婚确实需要二人世界,但毕竟为人父母,考虑孩子的心情也是应该的。
崔简用力地点点头,欣喜地应道:“好!”
接着,这手牵着手的一大一小便都转过脸去看崔渊。见两人睁圆了眼睛,一脸热切,崔渊也只能退让了,叹道:“也罢,你且去罢。”他尚是头一遭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若有分歧争执,家人便似是不同国度,总须合纵连横,才能彼此相制。显然,他为夫为父是否威风凛凛,也有赖于自家娘子的选择。
“阿实在何处上学?”王玫又问。
“外院书房里。”崔简答道。
“还不赶紧去?”崔渊道,“若是迟了,先生可不会手下容情。”
崔简朝他们行了一礼,转身便跑开了。几名仆婢本是远远随在后头,见状忙跟了过去。但崔小六郎一向敏捷,眨眼间就跑得不见了踪影。那些仆婢见状,只能提着裙子直接奔向外院。
王玫轻轻一叹:“若是不在外院,我还想立在窗外听一听他们是如何上课的。”她就像后世许多父母一般,有些好奇小家伙学习时的表现。当然,以阿实的聪敏伶俐,必定每日都能得到先生的赞许。听得这些赞许,她恐怕也会与有荣焉罢。
崔渊倒不在意,道:“便是在外院,你想去听也听得。”
“再说罢,免得扰了他们上课,倒是不合适了。”王玫道,又问,“教他们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族中寻来的一个少年郎,品学兼优。其兄明经出身,已经出仕。他大约想考进士,不急着贡举,我便请他过来了。昨天他也是傧相之一,你应该见过。”崔渊回道,“他排行十二,名唤崔沛。因是族弟,见了他只须唤十二郎便是。”
王玫记下来,心里想着须得给这位族弟送些笔墨纸砚等物,尽尽心意才好。
两人回到点睛堂时,青庐已经拆了,仆从们正在归置东西,稍有些忙乱。不过,王玫瞧来瞧去,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却是自己带来的陪嫁仆从。她细细一想,嘱咐了丹娘几句,丹娘便颔首退下去了。
崔渊将她带到布置一新的正房里。这正房用屏风与帐幔隔成了三间,每一间都十分轩阔宽敞。当中一间靠着北墙边摆了张长榻,后头支着一扇写着草书的屏风。屏风旁是放置了各类金玉木摆件的博古架,博古架前又有双陆局、棋局,以及方榻等物。长榻前头又有几张月牙凳、圆墩等。左边一间是他们的卧室,里头放着张挂着百子洒金帐的箱形大床,床前是一扇绘着杏林春色的六折屏风,靠墙立着高低柜子,里头收着他们当季的衣裳、饰物。右边一间则放着案、琴案等物,瞧起来似是专门给她布置的书房。
“这屏风上的书画,都是你的大作罢。”王玫笑道。卧室里是花鸟屏风,书房里是山水屏风,中间则是书法屏风,瞧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不过,山水、花鸟、人物三科,他皆已涉足,且从她的角度来看,样样都不差,怎么偏偏不见人物屏风?
“不错,每过一季便换几扇。”崔渊颔首道,又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如今我画的人物也不过是你和阿实两个而已。阿实便罢了,你,我却是不想让旁人瞧见的。”
王玫嫣然一笑,道:“既然你不愿,便罢了。不过,我倒是想瞧瞧,你还绘了我哪些模样。”说着,她又吩咐青娘、春娘、夏娘将她箱笼里那几幅画挂出来。好不容能让那几封“情书”重见天日,她自然希望每天都能光明正大地欣赏。
于是,崔渊便又带她去了房里乱得很,研漂的颜料放得四处都是,王玫格外小心地绕开,终于瞧见他画的厚厚一叠白描像。翻看完之后,她又是欢喜又是感动,趁着侍婢们都在外头,主动地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热情的吻。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这才出了书房,又信步走向正房旁边的耳房。
“我不喜旁人入书房,你与阿实却是无妨。”崔渊道,推开右耳房,“这里便当作浴室,免得闲杂人等出入正房。”这耳房里铺着青砖,角落里放着一个奇大无比的浴斛,旁边还有浴床这样的坐具。见王玫挪不动步了,他笑着吩咐仆从立刻去备热水,又道:“右耳房便作临时的库房,有什么急需用的,尽管去里头寻便是。绫罗绸缎、铜钱、毛皮、被褥帐幔、四季衣衫,都在里头。至于你的嫁妆,都封在后罩房里。贴身侍婢们也住在那里。”
东厢房是崔简的卧房,西厢房便是崔渊的书房,至于中间的小楼正封着,不必问也知是卢氏的旧居。王玫总算是将点睛堂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颔首道:“我知道了。”这个院子比她的薰风阁只大不小,一家三口住着也尽够了。
“早先也与你说过,若非休沐节假,便不需一家人聚在一起,各自在院中进食便是。”崔渊又道,“我若不忙,咱们三人便一同进食。我若关在书房里,你与阿实尽管自便,去阿娘的内堂也好,两人独自进食也罢,都无妨。”
王玫弯着眉眼,浅浅笑道:“若是不理会你,怕是你也想不起要吃些东西。”
“有你记着便够了。”崔渊笑着回道。
“厨下离咱们院子是远是近?若有格外想吃的,可否单独做?”王玫又问。因新婚后,舅姑可能要尝尝新妇的手艺,她还想练上一练。当然,也不须事事由她动手,她只管吩咐并做做样子便是。但她若是心血来潮,想做些吃食给崔渊、崔简尝尝,也不知方不方便。
崔渊略作思索,便道:“也不远。你若是想钻研吃食,不如在院子里搭个小厨房,权作给我准备宵夜用便是了。”府中也只有清平郡主有个小厨房,专门挑了徐王府出身的几个厨子,给她与崔英娘做吃食。她也时常命人进奉些吃食给崔敦、郑夫人、崔澄、小郑氏等,家里人倒也不在意。毕竟她身份特殊,崔英娘的身子不好,也确实需要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