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未注意,何主簿却全都看在了眼中,不免微微蹙了蹙眉尖。
黄知县咳了一声,打断了刘知县的滔滔不绝,对唐小鱼说:“小鱼啊,原本没这么快,可是你今日便要走了,关于赐田这事,必要先跟你交待几句。”
听到“赐田”一词,唐家人面上一振,全都挺直了腰,竖直了耳朵。
连刘知县也直起了身子。
“我说仲明兄啊,如今唐姑娘要去我涪川县住了,这赐田还在你江陵县是不是不妥?我涪川地厚田肥,找五百亩上好的田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赐田嘛,便由小弟回涪川办,到时候还麻烦仲明兄与我一道与府君大人报备吧。”
黄知县冷笑一声道:“皇上的圣旨里说得清楚——‘着江陵县挑五百亩良田归于唐小鱼名下’,怎么,你这是让本县抗旨不从?”
刘知县脑袋缩了缩:“哪敢哪敢,这不是开始并不知道唐小鱼是我涪川县人吗?”
黄知县呵呵一声:“刘兄说话真是好笑,原来若不是皇上下旨赐五百亩田,连唐小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啊。”
这一句话堵得,刘知县当即没了声儿,唐家人也垂下头来不敢接话。
“圣上旨意是这么下的,如果刘兄有意见,你自己去找府君大人或是直接上书给朝廷,随你。”
刘知县尴尬得很,他能借着人伦把唐小鱼弄回涪川,可没办法拿这个理由去让皇帝改自己下的旨。金口玉言,如果谁都能提要求改一改,那跟吐唾沫放屁有什么差别?
黄知县不理他,只对唐小鱼说:“圣上的旨意里可特地说了,这赐田归于唐小鱼名下。不管你家里还有谁在,谁也不许将这田更换了名姓,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祸延全族的。”这话虽是对着唐小鱼说的,可黄知县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往唐家那边瞄。
连瞎子也看得出黄知县这是意有所指。
那可不,昨天她们那么一闹,何主簿早将唐家人觊觎唐小鱼的铺子,要把它抢走的事跟知县说了,顺嘴把宅子的事也给安到了唐家头上。
黄知县中午才把房契交给唐娘子,不到傍晚那房契转一圈又回到了衙门。黄知县当官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狠狠打脸,若不是何主簿拦着,让他别将事捅大了给小鱼母女招麻烦,黄知县真想带着衙役们到驿馆里去,瞅瞅这些唐家人脸皮子能有多厚。
其实可真冤枉唐老太太了,人家想要的只是那铺子。
至于宅子,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呢!
唐家人被黄知县不善的目光看得头皮发炸,但没一个敢吭声。
她们不过是庄户人,平日里哪有机会上衙门,更别说跟两位县大老爷坐在一间屋子里头。
县老爷虽然只是七品官,但对她们来说,真的比天还高,她们是宁死也不愿意得罪官家人的。
黄知县见她们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与自己目光对视,心中嫌弃之余又有几分得意,便也不再理她们,只对小鱼说:“本县思之再三,你们母女当年落难,居无定所,还是阳明村的人收留了你们,又照顾你们这么多年,便当是报恩,这好处当落到阳明村才是。那村子里七成地是太平山庄顾家的,正巧顾家十三爷在邻县短留,本县便去找了他商议,十三爷听说是要给你的,当时就应了,也不肯要朝廷的换银,便要将太平山庄在阳明村的地都转到你名下去。”
黄知县对自己此举显然十分满意,叫人拿了匣子来,当着唐小鱼的面打开,指着里头厚厚一叠地契说:“都在这里了,里头水田二百三十六亩,旱地二百五十三亩,顾十三爷说了,因为不是所有地都是良田,所以另圈了一百三十亩的山地加水塘子给你。这多出来的部分,每年的赋税由太平山庄去交,用不着小鱼你费心。”
唐小鱼的眼睛都变成了圈圈,盯着那一叠子纸,心里只会喊:“娘哎,娘哎,娘哎!”
再看唐家那些人,眼睛也都直了,这满打满算,唐小鱼一下子得了六百亩地,还都是免税免赋的,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唐老太太还算稳得住,坐在她身旁的田氏和汪氏都是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恨不得能亲手把那一叠子契纸都给夺过来。
唐小鱼手都抖了,看着黄知县半天,也没去接那只匣子,只一个劲说:“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黄知县笑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顾家说了,只求小鱼姑娘指点他们种玉薯。”
唐小鱼点头如捣蒜:“应该的,这自然是应该的。”
刘知县看得眼热,因为这是皇帝的赐田,买地的银子都是直接走内库调拨,其实地方上用不着自己掏银子,六百亩地啊,顾家可真是大方。
“这地契顾家是交了来,但你今日便要走,也来不及改名到你名下。小鱼若是信得过本县,将这地契先放在这儿,等文书齐全了,我再派人接你过来,顺便与顾家十三爷见见,让他领着你,将这地走一遭,看一遍。也好定一定这地要怎么种,是自己雇人,还是分租给佃农。”
唐小鱼对着黄知县深施一礼道:“小女全凭大人作主。多谢大人思虑周详,成全小女的心愿。”
黄知县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晌午便在衙门里头用饭吧,当是我们给你辞行。”
何主簿笑着插话进来:“辞不辞的,也说不得哪天又要把你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