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观是不大富裕,但也绝不像唐娘子说的那样四角漏风的,虽然吃的粗糙,但跟着观中的女冠们,好歹不会冻着饿着。唐娘子这番话既是推托也是暗含着讥讽。
她们自打去了江陵县,就算不是锦衣玉食,日子也过得很滋润,并不在乎唐家能供的衣食。
魏氏三个妯娌这时候也有些压不住脾气了。她们将陈氏引到屋子里头,好话歹话说了一箩,这陈氏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凭你说破了天,就是不肯和唐小鱼分开住。
魏氏是大儿媳妇,又是冯氏的亲外甥女,在唐家的身份自然不比另两个弟妹,当下便冷笑了一声说:“小鱼这么大了,又不是留了娘就活不成的奶娃娃。哭闹个两天自然也就能安定下来了。就这么定了,小鱼跟娘睡在我正院,后头跨院收拾了屋子出来,清静得很,就给弟妹你住。”
唐娘子急了,叫道:“定什么定?我跟小鱼绝不分开。”
“你是唐家媳妇,娘怎么定的你就怎么做。”魏氏板了脸子,“不过一点小事就挑鼻子挑眼,还当这是你陈家不成?告诉你,既进了咱们唐家,内宅里的事就全得听娘的,你一个小辈儿,哪里还有你说不行的分儿!”说着一甩帕子,叫着田氏和汪氏,“你们俩跟我出去,让陈氏在这儿好好琢磨琢磨她到底哪儿做的不对,要是再想不通,就请了家法帮她学着为人子女要怎么尽孝道!”
唐小鱼在窗户根底下直咬牙,才这么会功夫,就急不可待地要分开她们母女了!脑子里急转着,要怎么打消她们这个念头才好,就听屋子里头传来唐娘子的声音。
“大嫂,您凡事想清楚了,过几日我可是要去见知县太太的。”
魏氏并不知道刘知县敲打唐家的事,只当是唐娘子抬了知县太太的名头吓唬她,便冷笑了一声说:“见就见去,咱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还能供出差子来了?”
说着甩着膀子就走了。
唐小鱼听着里头的动静,知道那三个人都走了,便打开了窗,从后头爬了进去。
前头房门定是有人看着的,后头的屋子又是个死角,有墙没有门,她们也不怕唐娘子会跑出去,竟然就这样将她给圈在里头了。
唐小鱼从家俱缝里挤出来,这是个不大的内室,只放着一张黄杨木的拔步床,墙边放了两只排柜。唐小鱼掀了帘子,进了一旁的宴居室,宴居室也不怎么大,贴墙打了一张贵妃榻,榻上放着一只湘竹炕几,唐娘子就一个人盘膝坐在榻上,面前放着一杯茶水。
唐娘子身材娇小纤细,长着一头好乌发,厚厚密密的,整齐盘着一个攥儿,发上插了两根老银錾梅枝缠花包身的黄杨木长发簪,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
唐小鱼踮着脚尖绕到她身前,看见她娘正瞅着那杯茶出神,并看不到想像中的生气怨怒或是伤心。
虽然受了几年生活的磋磨,但这大半年跟着唐小鱼都过得不错,消瘦的面颊也鼓了起来,面色也红润了,眉间常年郁节的愁色也减了差不多去。唐小鱼这才发现,她这位娘相貌着实不错。
额头宽洁,眉长目秀,鼻梁挺直,一张鹅蛋脸,十分耐看。
怪不得让杨高成那家伙一直放不下。
唐小鱼心里一动,唐娘子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正值妙龄,日子还长着,要是以后一直守着也实在太可惜了。自己以后多留意着点,要是有好的,就撺掇她再醮去。
“娘!”
身前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唐娘子吓了一跳,不住地拍着心口:“小鱼你做什么这么突突然的……”她怔了一下,连忙趿了鞋下榻说,“门外头不有人守着的?你是怎么进屋里来的?”
唐小鱼指指后头那面墙,笑嘻嘻地说:“我爬树翻墙进来的。”
唐娘子骇了一跳:“死妮子,爬树还翻墙,万一再跌到哪里可怎么是好啊!快让娘看看,你可有哪里跌破了?”
“那树又不高,怎么可能摔到。”唐小鱼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到榻上去,“你们刚刚说的话我蹲在窗子外头都听见了。眼见人家这是要来硬手的,娘你有没有想好了咱们要怎么办?”
唐娘子坐到她另一边,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说:“我现在还两眼一抹黑呢,都不晓得这院子是哪房哪户的。我方才是拒绝了,可是你也听着了,你几个伯母都是一道儿的,要逼着我们娘儿俩分开来住。这宅子里头全是唐家人,若是她们真下定了决心,就靠我们俩,不论是哭是闹都翻不出她们的掌心,倒真有些棘手。”
唐小鱼撇了嘴:“到时候她们拿孝道压在我们头上,让我跟那老太婆住在一起,说起来是被自己奶奶看重了要抬面子,咱们闹大了还会被人说不知好歹。”
唐娘子微皱了眉:“怎么说话呢?那是你祖母!”
唐小鱼吐了吐舌头:“是祖母也是个不讲道理满肚子黑念头的祖母。娘,反正我不跟你分开,我们俩要是分开了,一准儿没好事。”
唐娘子叹了一声,出了会神方说:“不管有没有好事,咱们总不能硬拧着跟她们对着来。”
唐小鱼也有些泄气。
唐家只是要让她跟唐老太太去住,她想闹也没由头闹开来。闹开来了,反倒要落个不识好歹的错,让人觉得她没教养,将错儿都推到唐娘子头上去。
自己当初想得还是太容易了些。
早知道当初就该撒泼耍赖,死也不来唐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