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茉再遇商俞,是在家私人会所。他倚在灯光奢靡的走廊,仰着脖颈喘息,宛若只极度缺水的鱼儿,白衬衣被泼酒,湿痕蜿蜒,整个人狼狈、颓唐。
他霍地攥住她的手腕,带我走。
结婚一年半,孟朝茉也感慨缘分深厚到成就她的那晚。
然而还是那家会所,商俞漫不经心发表关于婚姻的看法,话语落地,四座迭起调笑声。那天她在包厢门外,脊背僵硬,忘记自己是怎样在雨中驱车回家的,耳边翻来覆去是那道熟悉的嗓音:
当初和她结婚,说不上爱,就三个原因,习惯,省事,她爱我,到现在也是。
离婚后,商俞一步步颠覆在孟朝茉心里固有的认知。
以为他名门出生、骨子里深刻倨傲、清冷自持。
可他醉眼望她,白玉耳珠成火烧石榴籽,姐姐玩我
孟朝茉冷静推开他,起身接电话。
电话那头依稀蹦出长辈催她相亲的字眼儿
#追妻火葬场#
注:
孟朝(zhao)茉比商俞大六个月的样子;
开篇是朝茉已听到那句话。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朝茉;商俞┃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珍惜身边爱自己的人
第1章
主卧盥洗室门对外半敞,呕吐声仿佛被喉管内壁碾压,尾音带着发颤的呜咽,末尾被呛着咳嗽,像是要把胃里的胆汁给咳出来。
咳嗽声传出,钻进坐在乳胶床上的孟朝茉耳内,心被牵扯,指尖一顿,平板屏幕上原本该翻页的财经新闻,始终停滞不动。
抽水声紧接响起,昭告着他即将出来了。
她定下心,重新凝结视线,心思回归到平板的新闻里。很显然,卫生间里出来的人并不满意,也不顾身上穿着的是揉皱的衬衣、以及隐隐约约的酒味,走过来后旋即盘腿坐在床边的羊绒地毯上。
孟朝茉盯在平板上的视线被旁边岿然的身影一寸寸瓦解,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坐下时,由上而下荡来的酒风。
怎么了?她放弃挣扎,撇过头问。
果然,商俞微仰着头,浓睫轻闪,莹澈的光让他的脸略微泛病态的苍白,侧颊的阴影衬得脸更加瘦削,因为低头吐过,是充血的缘故,他下眼睑和嘴唇泛有湿漉的红。
而阒黑幽软的两道眸光,就这样一瞬不瞬瞧着她,笃定了她会回头,会关切地询问他。
这副模样她见过很多。
外人眼里清冷倨傲、商业手段诡谲多变的商俞。结婚一年半以来,在她面前,刻意为之的可怜柔弱,是始终如一的路数。
孟朝茉也吃这套,随他拿捏自己的心。
放在平常,听到他在里面不舒服呕吐的声音,早该扔下平板,连拖鞋也来不及趿,飞奔冲进卫生间查看他的情况。
但今天截然不同。
所以,商大少爷在这个家里最渴求的关切没了,连澡也暂时不顾洗,压抑着洁癖,就坐下来索要妻子的关注度了。
听到她问,他揽抱住孟朝茉的腰,上半身如同拆卸尽力劲,软绵绵倒向她,侧枕在她大腿上的脑袋闷闷不动有两分钟。
孟朝茉没听到回答,丢下平板,指尖去顺他的头发,放柔了声音再问道:喝酒喝多了?
嗯,商俞终于抬起头,胃里难受死了。
乌青的眉皱起,凌厉的眉峰被挑起的眉头牵顺,整个人比平日更加温顺。
孟朝茉看不懂他。
她出神的这几秒,商俞骤然心慌。
他整个人束裹住她清瘦的身体,脸颊埋在她腹部,嗓音沉闷、潮湿:朝朝,我难受。
像是使出浑身解数招惹主人的宠物。
叠字的称呼,是他撒娇卖惨时惯用的伎俩,屡次奏效。这次也不例外
怀里的孟朝茉有起身的趋势,他松开手,展眉露笑,预备像以往那样跟随其后,听她数落、享受她煮的解酒汤。
但孟朝茉却只是手肘撑在床沿,另只手探去拉开床边的柜子,抽出一盒东西,利落地扔在他手里。
目光落入他眼中半瞬旋即挪开,不咸不淡地抛下句:吃三粒,解酒的。
说完重拾起平板,划开刚刚没看完的新闻。
商俞垂眸,压片糖果四字落入眼底。
简短干脆,如同她今晚的态度。
很显然,他不是一盒冷冰冰的解酒糖果能打发的,指腹捏紧纸盒,变形的纸盒发出刺啦的声音,最后他将盒子原封不动丢在柜面上,起身朝浴室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浴室门阖上,孟朝茉才抬起眼睫,视线落在那盒变了形的压片糖果上。
她清晰地记得,里面剩最后三颗。
她昨晚拆下三颗咀嚼入腹时,还在想今天得再添置上几盒备用,毕竟她偶尔也有不得不赴的应酬,喝酒不可避免。但她对自己更多是敷衍了事,没有养成依靠解酒汤的习惯,嚼三颗糖就行了。
比起商俞,她更糙点儿。
商俞不满的缘由,她当然门清。
换作平时,她本该向他绵软的语气、虚弱的外表所屈服,怀揣的幸福感伴着无奈,甘愿为他煮豆芽解酒汤。
但是方才,就在她起身的那刻,脑海里浮现起他冷情淡薄的话。
昏暗的包厢、他那一众好友。
他话语一出,片刻寂静后四起的调笑声。
燃得再旺的炭火,也在顷刻间被呲的一声熄灭。她转而抽出了那盒只剩三颗的压片糖果,像平时对自己一样对待他,敷衍了事。
整晚,商俞面对孟朝茉乌黑的后脑勺,百思不得解,自己到底哪里讨了她的嫌。顷刻前,他洗干净想往她怀里凑,被她一句生理期堵得死死的。
嗓子眼儿梗塞一口气不上不下。合着自己黏她,就是为了下半身那档子事吗?热脸再三被她疏薄,商俞不免耐性欠奉,懒懒躺下,不再凑前,眸色淡淡撇了眼她乌黑的后脑勺,阖眼入睡。
次日清晨,餐桌一如既往摆着浓稠的海鲜粥,以及三碟小菜、一屉小包子。在商俞看来,夫妻两人这点饮食习惯相似,都爱吃中式早餐,从小受老一辈影响养成的生活习性。
居然不是寡淡的白粥。
以往,他传出点花边新闻,孟朝茉明面上和颜悦色,实际窝着火,早餐便不顺带煮他那份,只给他碗素的不能再素的白粥,一搅和,零星的米粒飘散,一眼能瞧见亮堂白净的碗底。
他不恼,也不喊家里做事的黄汾阿姨再煮一份。斯斯文文硬是小口小口喝得精光。
昨天孟朝茉整晚闷着气,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理应是白粥应付自己,眼前还算丰盛的早餐倒令他眉尾掀起抹意外。
站着干嘛?难得见你没赖床。
孟朝茉出声,顺手把盛好的粥放在对面。他还穿着睡觉时的奶绿薄卫衣,肩宽腰窄,松垮空荡里透着几分朝气、随性。
商俞的思绪被打断,手心揉了两下发丝,拉出餐椅坐了下来。捏住碗里银柄的小勺时还不忘附带一句:昨晚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自然是因为受了冷落。
孟朝茉不应昨晚的话题,咽下口软糯的粥,食物的香味以及胃里洋溢的温热感,暂时冲散淡了四肢百骸对于商俞的抵触,牵起嘴角脸色还算缓和地说:昨晚我第一天,有点痛,也没睡好。
算是解释了她昨晚冷淡的态度。
果然,商俞美人脸上的疑窦稍许松散,只是扶筷子的手微滞,以前都不痛的,是不是着凉了?我让邓竹约个中医替你看一下。
说着就划开手机,要联系邓助理。
不出意外,他还会让邓竹亲自接送,从医院到家里,服务周到。孟朝茉打断他此刻做为丈夫的殷切:不碍事,只是第一天会痛一会儿,不严重,一直都有的老毛病了。
一直都有他喁语重复。
讶异于这四个字。
次日月晦,孟家家庭聚会的日子,当商俞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气氛很长一段时间凝滞,所有人陷入了震惊错愕里,包括孟朝茉在内。结婚一年半以来,商俞第一次出现在孟家的聚会里。他从来都是嘱咐邓竹送去每人的礼物,甚至是家里养的雪纳瑞,收到的玩具都有放满了小窝。
看起来礼数周到,实际是骨子里的睥睨和倨傲使然,他做不到纡尊降贵去踏进不同圈子的家庭里。
尤其是这样的家庭里还有封如玉这号以刻薄为名的人在。
封如玉是她爹孟得安的第二任妻子。
收到不菲的礼物,都是佯装看不上撇在一旁,还不忘用还是工作重要啊、管理那样大的集团哪里有时间陪老婆来冷嘲热讽。不顾孟得安越来越黑的脸色,等到被训,便甩手扭身上楼。
过去,孟朝茉每回见邓竹到场,心底总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他难道就不能爱屋及乌吗,是委屈的埋怨与质问;过后又用连自己也不想多待在这,又何必勉强他这样的话来自我开解。
你怎么来了?
家里饭桌上替客人开门这样的事,一般是孟朝茉做,哪怕家里明明雇佣了做事的潘婶。
她还记得昨晚餐桌上她顺口提了嘴今天要回孟家的事,放在他手边的汤端起略抿了口就要出门,好友的电话都打来催第二遍了,他大概是听进去了,含糊点头,抛下句:我让邓竹挑好礼物送你去。
不管明天有事与否,都是邓竹陪同。
不用了。她冲那道只剩衣角的背影说,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进去。
总之今天下午她没等邓竹驱车来接她,自己就先开车从南舟市回来了清荷镇,对于商俞的到来她是意料之外的。
此时商俞搂过她,俯在她耳边低语:见你不在家,邓竹说没接到你,想你应该是自己回家了,我就来了。
她瞬间了然,可能还是那晚她的态度过于冷淡,加上今天回孟家脱离了他的安排。商俞是极度的自我为中心、旧习难改,而恰巧她就是他的习惯之一,察觉到不对劲,自然百般不适、拼命黏人。
她垂眸瞥过腰肢处虚揽的手,弯腰拾起家里雪纳瑞乱丢的玩具,这样已经不着痕迹挣脱了腰间的手臂,把玩具放在玄关柜面上,然后稍微先一步进入大家的视线里。
商俞身形微顿,搂空的手插进裤袋里,抿唇跟上。
等入座餐桌后,商俞的座位在她的左手侧,和孟得安打招呼的话语间暗地里还轻捏了下她的手心。
冷凉的温度激得她心里一瑟缩。
她撇头看去,商俞的脸正朝向她,形态似剑斜飞的眉轻挑了下,眼底是疑惑不解,嘴唇牵动,只有她这边能看清他无声的嘴型,大概在问:怎么了?
第2章
对啊,她怎么了,平时明明最恨冷战,最不喜欢被有意无意的忽略,她怎么也做出了讨人厌的行径。可是她只要想起那番话,就如鲠在喉,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恩爱,哪怕肢体的接触都生出反感,她笑不出来。
然而她还是勉强牵起唇角,让商俞眼下不对她的态度存惑。
过后面对起封如玉和孟得安,又是那个云淡风轻、拿捏有度的商俞。在人际交往方面,自小被当成远商集团接班人来培养的商俞,从来都如鱼得水。
就连孟得安,明明积压的不满随时都能发作,却也在他三言两语过后眉开眼笑。
商俞和孟得安聊得投入,言行透着矜持清贵,浑身有种含蓄内敛又清绝的美。孟家的土豪风装修风在他的加入后更加显得落入俗套。
孟朝茉的婚姻看似越和睦,封如玉就如同被抓心挠肝,孟家是她插旗捍卫的领地,好在门铃再次响起,她的积郁登时找到发泄口。
使唤她,朝茉,去开门,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他算哪门子哥哥。
氛围瞬间微妙。
孟朝茉剥蟹的动作顿住,末了又把挖出的蟹黄放在了左手边孟得安的碗里。孟得安眼底的怜爱浓了几分。
撤回手时,孟朝茉顺带瞧了眼对面的商俞,他唇角微抿,透着不悦。他喜欢贴标签,有次喝醉,她拿错毛巾替他擦脸,他捂脸抗拒,哼哼唧唧:粉毛巾是你的,不要。坚决不用的样子折腾她只得去换。他抵不住困意,阖眼皮睡觉前又戳她的腰肢窝说:你是我的。
回忆闪过,她发现商俞大有起身替她去开门的趋势。看来他还不懂她在孟家已经有了一套生存之道,赶在他起身前喊了句:潘婶,开一下门。
厨房端菜出来的潘婶手足无措,看看封如玉,又看看孟得安,唯独没看孟朝茉的意思。
孟得安的把潘婶对她的忽略尽收眼底,至于是谁的指使、谁给的底气,他看向封如玉,再垂眸看着碗里的蟹黄,忽觉脑门子涨了一圈。
你先去厨房把炖的鲃肺汤端来,封尧他一定要喝的。
显然封如玉还未觉察孟得安山雨欲来的那阵风,她这句话是对潘婶说的。潘婶哎了声儿,权当没听到孟朝茉的话,回身又去了厨房。
到这里,孟朝茉朝商俞投以安抚的眼神。面上一副不得不搁下筷子的模样,朝玄关去。
在转身的那刻,心里头漾了下。
以退为进开个门而已。
很显然,孟得安对她这个女儿的怜惜疼爱只会更深。
等到了玄关,她啪嗒拧开门,抱手叉开腿往门口一挡,朝来人语气不善:使唤人好玩吗?
门口的封尧眉梢挑起落下,伴随着他手里的大门钥匙抛高、落回手心、盖上,一道完美的弧线结束,他从一旁侧身挤进门,多年来仍旧乐趣不减的口气:好玩啊,妹妹。
来,尧尧,潘婶做的这个汤你最爱喝,昨天在电话里还念叨呢。封如玉模样和蔼可亲,仿佛在履行她女主人的天职,盛了碗汤给封尧。
封尧是一家酒吧老板,算是垄断了清荷镇大大小小的娱乐消费。九年前,镇上有部分人的思想还是老派守旧的,认为玩玩闹闹的地方能赚什么钱,起初封如玉不赞成,而孟得安这个后爹概不插手封尧的管教,夫妻两人还因为这事大吵一架。
阻挠不成,技校刚念完的封尧已经筹到钱,当然,能筹到钱,绝大部分原因是孟得安在清荷镇的威望与面子,纵使封尧还不起钱,他还有孟得安这个生意做得顶大的后爹呢。
酒吧的规模越扩越大,到如今远近闻名。
封如玉一反最开始的态度,脸上沾光,傲成只大公鸡。对这个看起来不着调、但头脑灵光的大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妥帖照顾着。炖鲃肺汤的鱼据说还是她专门托人从太湖运来的,上案板前都是活蹦乱跳的。
鱼肝肥美,汤水清鲜。
封如玉笑意盈盈,讲述这鱼的来历,只给封尧独一人盛了一碗。
而封尧,兴味地看了眼孟朝茉
到了餐桌上,这个妹妹,在门口的伶牙俐齿悉数收起,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们母子间的温情往来,眼珠子如同黏在了他手里的汤碗上,里头仿佛满是艳羡。
封尧干脆撇下汤匙,就碗喝起了汤,声响可大。
孟得安脑门子又在发涨。
看到这里,商俞越过自己在孟家是客的身份与礼数,拿过未动的汤碗,不疾不徐,一碗鲃肺汤落在了孟朝茉的眼前,打断了她眼巴巴的视线。
递过白瓷碗的手,纤长且骨肉匀称,指腹的白泛着粉,衬衫袖口平整白净,精致雅气的袖扣是De Beers的,是他们交往后她绞尽脑汁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他好像十分钟爱。
她抿嘴眨眼,在众人眼里是感动恩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