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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顺天帝生前?最信任的就是慧通那个妖僧,南燕求神拜佛之?事兴盛,他和姜庭都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以致北燕以来,寺庙大多?荒废。
    亲卫看到这人在?城门口给?一对母女施水,据说这水治好了女孩身?上的偏瘫的顽疾,众人都来求医,八成又是招摇撞骗。
    常素危连马都没下,径直举起手中长枪,冷冷道:“那就不巧了,我最不喜欢——你这种装神弄鬼的人。”
    被他指着的男子?表情不变,轻轻叹了口气。
    常素危不为所动,手腕下压。
    他身?后的车帘被掀开,传出一声脱口而出的低低惊呼:“伏虺?”
    常素危蹙眉,手上动作一顿。
    姜真从他身?后探出头,被毛茸茸的大氅簇着,像个雪白的团子?,语气笑吟吟的。
    站在?地上的男子?仰头望过来,双目灰翳,没有焦点,已然?是目盲的样子?,长发散落下来,柔顺地垂在?脑后,飘逸的长袍在?风中飞扬,身?上丝帛和细线缠绕,看上去有些奇诡,他皮肤在?阳光下灿然?生光,仿佛融化的雪色。
    他明明是看不见的,却又好像穿越过周围其?他所有多?余的人和物,精准地捕捉到了姜真的面容。
    伏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姜真“嘘”了一声,示意伏虺别在?众目睽睽之?下喊破她的身?份,拽过常素危的袖子?:“我认识。”
    听她的声音,常素危心已经软了一半,顺从地收回武器,眼神却没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侧过脸问她:“你怎么会认识这个道士?”
    “之?前?在?城外清修时偶然?遇到的,他不是骗子?,是真的修道之?人。”姜真简单地说道,没有提及他和封离的关?系。
    常素危不动声色地说道:“萍水相逢,你未必了解他,我看他不像正经人。”
    “总之?,给?他行个方?便吧。”姜真无声微笑:“他也没有真的在?城外招摇撞骗,就算是真的道士和尚,南燕这么多?年,为了吃一口饭而出家的流民难道少了?”
    她语气不算严厉,轻声细语,还有几分温柔,常素危却默然?下来,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别过头来。
    余下的亲卫第一次看到他们杀人不眨眼睛的将军被人当众斥驳,将军还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伏虺无视常素危要杀人的眼神,缓缓走到车架旁,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柔柔开口:“……好久不见,殿下,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
    姜真坐在?车头,微微低下头:“你那天为何一声不吭地走了,之?后我也没听说过你的消息。”
    伏虺身?形一顿。
    原来她并没有想起来。
    水色的帷幕遮住了她的神情,伏虺却仿佛仍旧能?看见她水亮莹润的杏眸。
    他仰头望向姜真,语气歉然?,白衣长袖,居然?显出几分出尘的可怜姿态:“我预料自己命数不多?了,不愿在?殿下面前?留下遗憾,便想找个地方?了却余生。”
    姜真认真地听着他说话?,突然?抬手按住后脑勺,天道在?她脑后疯狂乱窜,气得直踹她头发。
    “听他放屁!都是他自找的,这个骗子?大坏蛋!”
    姜真在?心里骂它:“安静点!”
    天道一顿碎碎念,和外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姜真既没有听清楚它在?说什么,也没有听清楚伏虺在?说什么。
    等周围安静下来,才发现伏虺望着她,正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青丝如墨,蒙着灰翳的眸子?,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唇色极淡,组合在?一起,衬着雪白的容颜,精致脆弱。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含蓄低柔:“可否请殿下,捎我一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与多?年前?初次相见的场面隐隐约约重?合在?一起,又多?了几分不同。
    姜真愣了一下,怔道:“嗯……上来吧。”
    常素危只听到她最后一句,闻言蓦地转过身?来,身?上散发出森然?的杀意,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体,喷到伏虺身?上。
    第65章 剪影
    “一个男人坐什么车?”
    常素危轻轻哼出冷笑声, 不悦地看向周围的亲卫:“这里的马不是很多吗,牵匹马过来,阿真, 让他自己?骑。”
    “可是, ”姜真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他看不见路, 怎么骑马?”
    “他看不见?我看他眼睛好得很,不仅眼睛好,腿脚也挺利索,不然?在场这?么多人,怎么偏偏走到?你跟前了。”常素危仰了仰下巴, 神色骄矜,丝毫不让。
    伏虺低下头:“在下耳力确实比寻常人好些, 将军既然?这?么说了, 我?还是骑马吧。”
    他静静站在那里, 垂着眉眼, 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边, 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常素危却莫名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面具下的脸色更加阴沉。
    姜真只觉得俩人莫名其妙, 将帘子掀起来:“好了,闹什?么, 上来吧,让个目盲的人骑马像什?么样子。”
    伏虺出现得巧合,她?正好也有事?想?要问他。
    “你的气色, 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
    车厢内很大, 姜真放下车帘,重新走回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小案几上摆着她?刚刚倒的茶, 还没喝两口,就?已经失了余温。
    伏虺的目光落在茶盏上漂浮的茶叶上,轻声说道:“托殿下的福。”
    姜真不是在说客套话,伏虺如今的脸色,比之前她?在回京路上捡到?的要好得多,至少不是一脸病容,随时都会闭眼的模样了。
    他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车厢内的微光衬映着他苍白的容颜,沉稳孤清,又显得有些冷漠。
    姜真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又觉得似乎这?样才是对的。
    这?才是“他”。
    姜真答应带他一程,路上却并没有什?么许多叙旧的话要和他说,只是安静地啜饮着冷掉的茶。
    伏虺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过了片刻,语气寻常自然?地开口:“殿下可否将我?留在身边?”
    姜真原本还在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动?静,进了城之后,四周就?热闹起来了,闻言握着茶盏的手一僵,险些将茶水咳出来。
    伏虺的笑容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浅淡而?温和,施施然?地又使出了之前的招数:“殿下也看见了,大燕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无处可去。”
    姜真也不是傻子,伏虺每次见到?她?,都要找个理由?跟着她?,她?甚至都有些怀疑他当初其实和封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跟着我?,不知?道我?弟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和尚道士?”
    她?没有答应下他的话,只是说道:“以后别太招摇了,尤其是在城门口发符水这?种事?。”
    姜庭从小被慧通的预言戕害,恨极了装神弄鬼的人,伏虺还在京城门口大摇大摆地用异术行医,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想?找死。
    “那女孩命不该绝,但如果我?不救她?,她?就?会死。”伏虺声音很淡,他对苍生无所感触,一草一木一人对他来说都是差不多的,但他觉得,如果救下眼前这?个孩子,姜真会开心。
    “我?没有说你做错了。”
    姜真愣了愣:“但你应该先保护好自己?,你虽然?会些仙术,但大燕有的是比你更厉害的修道之人。万一以后没有人替你作保,你真要被砍头吗?”
    “殿下,”伏虺沉默了片刻,歪了歪头,轻声说道:“不要我?吗?”
    姜真安静了一瞬,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你在城外看到?我?的通缉令了吗,我?现在没办法替你安顿,还有一堆烦心事?……”
    她?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将那个仙界的使者糊弄过去,然?后再想?办法剥离封离的运气,还要查清楚自己?诡异的记忆,事?情一件接一件,她?没有心思去管别的。
    伏虺听完,微微一笑:“我?的心意,殿下真的不知?道吗?”
    姜真一怔。
    “不要着急拒绝我?,殿下。”伏虺附身,修长的指尖,触碰着姜真放在案几上的茶盏外壁,指腹轻柔地划过:“我?可以帮你的,无论你想?做什?么。”
    姜真的手按在案几边缘,微微往后仰,伏虺的眼睛像深渊一样,逐渐地靠近她?,她?背后就?是车壁,退无可退之地。
    伏虺停住,指尖按在她?的眉心:“比如说,你忘掉的东西,难道不想?找回来吗?”
    姜真怔神,一幕陌生的画面直直闯入她?的脑海。
    模模糊糊的画面里,只看得到?她?流下的眼泪,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虚化了,画面中唯有她?湿润的皮肤,和痛苦的眼睛。
    她?很少哭泣,因此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自己?到?底是忘了,还是没有这?段记忆。
    这?是她?缺失记忆的一部分。
    但也并不是她?的记忆。如果这?是她?的记忆,画面的视角就?不会能?看见她?的脸。
    姜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伏虺的手:“这?是你的记忆,你看到?了什?么?”
    ——
    常素危冷着一张脸,杵在马车前,姜真掀开帘子,他牵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下来,假装不经意地将下车的马凳踢到?一边。
    “他什?么时候走?”常素危神色不悦。
    姜真瞥了一眼他的表情:“给他安排个住所吧。”
    常素危一言不发,两边的垂下来的发尾卷起来一晃一晃的,今早精心打理的头发都被气得炸毛了,姜真补充道:“我?有事?需要他帮忙,他……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常素危重复了一遍。
    姜真不得不简单地和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以及封离身上的天道气运,常素危的怒火很快就?从不知?名的小白脸身上彻底、加倍地转移给了封离。
    常素危知?道封离身负气运,却不知?道他在姜真的身上动?了手脚。
    姜真当初是自愿和封离走的,他尊重她?的决定,在人间苦等这?么多年,他以为她?在仙界会开心,直到?天隙有变,仙凡两界互通,他才知?道封离娶的天后既然?是其他人。
    “都怪我?。”常素危面具下,尚完好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如果我?当时能?杀了他就?好了。”
    “我?一定、要杀了他。”
    姜真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的动?作,目光里并没有悔恨,极为清亮锐利,明明她?才是最痛苦、受伤最多的那一个,却神色清明地反过来安慰他:“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她?站得挺拔,清瘦如仙鹤,日光打在她?身上,映出她?白皙如玉的皮肤,眼睛微亮,如同两汪薄水,又因为镇定,显出一种冷然?的气质。
    姜真向来是柔软的,但常素危知?道,她?的柔软并不是怯懦,只是坚韧地包裹着爱的人。
    常素危给她?套了一个常家?表妹的名字,就?大摇大摆地将她?带进了皇宫,各道关?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仙界的使者固然?可怕,但这?凡间如今姓姜,仙使就?当不了凡间的主人。
    皇宫里比之以前纪律分明得多,同样也肃穆了许多,一路走来,几乎都听不到?什?么其他声音。
    管事?的通传,说圣上在与仙使谈话,暂时无法离开。
    姜真便让常素危先回常家?,他是外臣,到?底不好一直在皇宫逗留,平白招人猜忌。
    万一有什?么状况,她?自己?也足够应付。
    “万一被那个仙使发现怎么办?”常素危犹豫。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