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时是十四岁。
虽然身无长物,但好在仍能靠着各类长短零工勉力度过,只是操持的尽是繁杂苦劳工作,自然是免不了抛头露面。
少女并非娇生惯养之人,虽然碍于年岁,工作时疲累难消,但也并非不能承受。
甚至独身在外,没有了往昔战战兢兢,加上自己常年操持家事,所以反倒更加自在。
偶尔忙碌过头,就随便找一家拉面店,吃上一顿油重味浓的拉面恢复精力。
碍于工作环境,接触到的人自然修养不会多高,姿色难掩的情况下,往昔恶事重演不在一次两次,但少女也自己修习了简单的防身之术,身上也常备利器自卫,每次发生这类事情便尽快离开那地,所以没有再出现被逼入绝境的情况。
如此辗转飘零了一年时间平安无事,只是久经相似的事,她最终还是失了手。
并没有太多需要赘述的东西,只是暴徒身手惊人,加上气力不足,所以失了手而已。
但是因为她选择的行径之地都不会太过偏僻,加上呼救声,所以最后仍然被人发现了而已,只是她也被泄愤式地重击了,甚至被用自己防身的利器在腹间留下来深深创口。
看不清是谁到了身边,只是听到他大声在说什么的样子,勉力坚持待到听到有救护车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时才终于允许早已匮乏的意识陷入沉眠。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洁白的房间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觉得有些安心,因为到医院的次数并不算少,只是受这么重的伤确实还是第一次。
护士小姐说好在没有伤到太多内脏,但是会留下疤痕,恐怕消除不了。
护士小姐好像有些替她惋惜,但她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没有其他反应。
不像以前的轻伤,这次住院需要一段时间。
醒来后大概四五个小时后,那个应该是救下她并且叫了救护车的人来看他了。
是个相当温润的男子,大概三十岁的样子,一身书卷气。
然后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入间青山。
问了问她有没有家人。
自然是没有的。
少女只是礼貌地道了谢,然后婉言谢绝了男人提出照顾的想法。
戒备疏离相当明显,入间并没有坚持,只是放下了水果,笑了笑就离开了。
但是也没有如少女所愿的留下她一人,第二天,就有一位中年的女性护工来照顾她了。
本想拒绝,但是独自一人终究不便,所以决定自己付钱雇佣。
积蓄不多,但是仍能支持几天,只要最困难的时间过去了就不需要了。
护工拒绝了少女的佣金,告诉她有人已经提前付过了。
她坚持,甚至告诉护工即便收两份也没关系,但是她自己的自己付。
护工只是苦笑拒绝。
入间告诉过她禁止的事项,这就是其中之一,即便少女再三坚持,她也没收下,只是希望少女不要为难她。
少女最终放弃了和护工纠缠此事,因为她发现入间只是第二天没有来而已,之后每隔一天左右就会来看看她。
所以她
直接和入间说了这件事。
入间笑着同意了她的提议,收下了她给出的佣金。
住院两周,少女便决定出院。
她并不太清楚护工的佣金多少,但是只凭感觉便知道她给出的佣金定然不可能支持两周。
实际上住院五天后她就开始想要靠自己独自完成所有事情了,只是最后仍被医生喝止了。
护工也没有离开,就算她已经可以靠自己做事了——最多忍耐一下疼痛,但也不会牵扯伤口恢复了。
她自然和入间说了,但那个儒雅的男人只是把事情推到护工身上,说是喜欢她所以留下来帮忙。
谎言显而易见,但她也不可能强硬赶人,只能默认,但依旧坚持自己做大多数的事情。
在心中默默提高了提防。
毕竟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心。
出院时,入间说来接她,她没有拒绝,她也有话要说。
入间告诉她伤人者已经被捕入狱了,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要去报复或者追偿的想法。
然后告诉入间,住院费和佣金都会还给他。
男人沉吟了一下,没有拒绝,并且向她介绍了一份工作。
少女没有拒绝,她虽然出院了,但是很多工作一时也无法做,身周却没有钱财了。
她没有拒绝的底气,只能加倍戒备。
新工作是图书管理员,闲谈时听说入间似乎是大学的老师,所以她也并不意外。
馆长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和入间很是相熟,所以听到入间的询问,了解了少女的情况之后后爽快地答应了。
少女是识字的,实际上,上学期间她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
来往图书馆的人并不少,她的工作算不上轻松,但比起之前所做的杂事却好了太多。
她也相当认真地进行着工作,没有半点敷衍,甚至很快就记下了绝大多数书籍的位置,无论是整理、引导还是闭馆后的打扫都尽心尽力。
如果不是馆长强令她休息,恐怕她会每天无休的工作。
住处靠近大学,听入间说是他闲置的房间,暂时借给她用。
少女坚持付了租金,入间已经了解了少女的性格,也没有拒绝,只是就事论事的把租金降低了,理由是帮他看管房间,毕竟之前并没有出租的打算,只是闲置而已。
时间过去三月,按照少女了解到的护工佣金和住院费,她已经还清了。
入间也告诉她已经还清了。
但是工作没有终止。
馆长对她的勤事主动很满意,还给她提了提工资,他们相处得不错。
少女很久没能感受到的安稳在不知不觉间到来了。
入间似乎在写文章,少女也不清楚用在何处,只是发现对方到图书馆的时间变多了。
相当长时间的相处让她放下了对入间的戒备,甚至多出了不少愧疚和感激。
于是主动阅读了很多入间查阅范围相关的书籍。
她似乎在这方面有出色的禀赋,很快就顺着查阅书籍的足迹理出了一条入间可能沿循的轨迹,每次他来寻找时就不经意地把她整理得出的有助的书籍
放在他手边。
和知识量无关,只是入间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书籍,但是她却把图书馆中的书籍都记了下来而已。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还能称得上是偶然,但是入间完成自己的文章期间,这种偶然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完成后,入间以感谢的名义请少女吃了一顿饭。
少女在不耗费太多金钱的情况下尽力打扮了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希望某人会因为自己的妆容而失神。
入间如她所愿的有了失神,但也只是一瞬,然后便恢复了向来不变的温润笑容。
少女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失望,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
入间随即便提出了让少女继续学业的想法。
少女愣了愣,然后拒绝了。
入间早有所料地告诉她,馆长已经同意了让她工读。
少女仍有犹疑。
入间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劝她的话,她只是默默听着,但心中并没有太多触动。
除了一句话,她没能避开。
“如果有一天能看到你站在我身边该多好。”
她当然明白,不是走在他边上的意思。
那么长时间的接触,加上刻意的打听,她早已知道了这个温和的男人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虽然相当年轻,但是却已经被众多的文学界泰山北斗赞赏,被报纸和媒体誉为“尚维年间最后的文学之松”,甚至在众多并不中意文学作品的年轻人之间也备受推崇。
想想也是,普通的大学教授上哪儿去结识国立图书馆的馆长。
他的人生堪称春风得意,但是少女却感觉在他温润笑容下隐藏的是比她更甚百倍的冷漠疏离。
阅读他的作品时,会在文字的皮肉下看到肢解得如丝如缕的纤维。
让人恐惧。
她有时会想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对她的事这般上心。
但是没能想通,只能靠如今已经得到的恩惠去判断。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入间青山的孤独或者站在他身边,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
所以她同意了入间青山的提议,哪怕明白只会欠下更多难以偿还的恩情。
于是她在入间和馆长的帮助下入了高中部。
课业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她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在文学作品的阅读上,以期待能够多理解入间青山一点。
但是读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迷茫,甚至连初读他的作品时所感受到的残破感也时隐时现。
她惶恐地发现自己似乎在背道而驰。
入间察觉到了,没有对她的打算做什么评价,只是提出了建议:“写日记吧。”
少女有些犹豫,但还是尝试着去写了。
她看的书很多,也自有自己的理解,但是表达出来却支离破碎,全是不可调和的割裂感。
但这是她第一次写的日记,记录着心情和琐事,她强忍着羞涩拿给入间看。
入间却笑着拒绝了:“这是你的宝物,如果有一天需要挖掘出来,那一定是你自己需要了。”
就这么写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