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条漆黑的小巷。
安各仰头望着?天空, 逼仄的烟花依旧绽放。
不?远处传来浓浓的腥味,数不?清的尸骨堆放在两侧,一直延伸到最深的深处, 就仿佛宫殿倒塌后的砖砾。
她知道那深处有什么。
她曾来过这里, 披着?猩红的衣裳, 留着?尖利的指甲,身后还有一个焦虑又惊恐的白袍男人?, 他催促着?她往更深处、更深处去……
去杀死一个人?。
重伤垂死,却也极度危险, 制造了周围所有尸骨的人?。
如今她再来到这里,四下已经无?人?,只能听见天空间断响起的烟花声。
……还有那个人?在尸堆深处发出?的喘息,其实比烟花更响更刺眼, 因为那是他拼命想?活下去的证明。
安各默默望了一会儿那烟花,然后,便挪动脚步, 往深处去。
她来过这里,所以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见到什么。
当时?她没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现在她要去看清楚, 确认清楚,哪怕是深埋在她心底最不?愿证实的猜想?……
【我曾偶然在监管局遇到一只鬼。】
安各不?信鬼, 哪怕是他亲自告诉她。
【只是一个我曾遇到的故事。】
安各不?信他告诉自己的话, 那肯定不?只是一个故事。
她不?信……不?愿信。
但真相总不?可能如她所愿, 所以, 必须前行。
安各迈动脚步, 赤红的裙裾滑过尚留着?余温的尸体, 但她已经不?再恐惧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她的心中正揣着?最令她恐惧的怀疑。
那个摇摇欲坠的杀手……那个即将被杀死的人?……
“是你吗?”
小巷尽头, 裹在黑暗里的人?影没有回答。
安各又仰头看了看天,不?远处的祭典似乎结束了,烟花不?再上升或炸开?,于是这条小巷便暂时?失去了光源。
四下漆黑一片。
这倒是挺奇怪,她记得?,自己上次来这时?,烟花一直没有停息,遮掩住了这里所有的厮杀声、尖叫声与喘息声,几乎无?人?能有发出?求救惊动外界的机会……那似乎是某人?或某个团体特地设置的?
因为这是一场势要致某人?于死地的阴谋,日期、时?间与场地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安各皱皱眉。
“你在吗?”
她换了一个更确切的问法,但抵着?墙的人?影依旧没有答复。
安各不?再提问了,她快步靠近,手一伸直接去摸他的脸——
“呜呜呜哇哇妈咪啊啊啊!!!!”
安各猛地回过头去,那是一个小女孩惊恐又高亢的尖叫,而她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她来时?的小巷、尸堆乃至漆黑的夜全都消失不?见。
一股海浪般的雪白浓雾自远处翻卷而来,吞没了整条小巷乃至最深处的墙垣,安各原本提问的那个人?影烟一般消散——而浓雾中,一个极为眼熟的小女孩正背对着?她尖声逃窜,她一边往远处逃一边还用?两只手分别?拖拽着?两个小孩,一个胖胖矮矮的年?纪很小,一个则戴着?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的白斗笠——
“救命救命呜呜呜啊啊啊妈咪救救——”
这本应该是一场莫名的梦,只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或她的脑子里,这本应该对任何人?都无?害。
可女儿的尖叫听上去太?真实了,安各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腿还来不?及迈近便伸出?手,哪怕她在这场梦中依旧只能伸出?那双……
猩红、猩红、里面积着?厚厚污垢的长指甲。
“啊啊啊啊别?碰我别?碰我走开?走开?!!!”
安各心里急得?发疯,她想?大喊叫住她又想?伸手抱她,可视野里只有乱挥的可怕红指甲。
就像在玩某种鬼捉人?的第一视角小游戏,只不?过你操纵的角色是鬼,被捉的那个人?物则是你最爱的小宝贝。
安各越急那红指甲就挥得?越快,小孩的尖叫声也更响了:“妈咪呜呜呜妈——爸爸爸爸快来救——”
“嘭!!”
——安各被一声巨响惊醒了。
她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发出?巨响的位置,是有人?袭击还是有人?击碎了什么东西,对了对了还有洛洛宝贝,我必须立刻去找她——
“嘭!!”
又一声巨响,惊慌扑腾的豹子脑袋撞上了床下挡板。
安各:“……”
好的吧。
安各捂住了脑袋。
原来刚才那第一声巨响是她掉下床发出?来的,第二声巨响是她的脑袋撞上了床……
只是梦,冷静,只是梦。
脑袋的剧痛里,安各再次把自己的手放至眼前——短短的,圆圆的,不?会伤到任何人?的指甲。
半透明,自然粉,没有那猩红得?可怕的颜料。
……呼,冷静。
安各重新缩回手,捂住撞疼的脑袋,在地上打了个滚、龇龇牙,才让那疼痛感缓和了些。
摔得?这么狠,老婆也不?知道来问问我看看我……
不?对,我老婆呢?
今天睡前似乎是在我旁边抱着?我的啊,结果他人?呢?看我从床上滚下来连撞两次脑袋也没声?
安各潜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婆只要看到我摔了就不?可能不?管我”,然后她迅速判断出?了“老婆不?在卧室他人?又背着?我偷偷出?门?了”。
果然,抬头一看,卧室里空空荡荡的。
……啧。
嘴上说着?“不?想?离开?”,背地里天天深更半夜离家搞事的混蛋。
安各捂着?脑袋,龇着?牙齿,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部分一边跌跌撞撞往外走。
没工夫在原地打滚了,赶紧动身去抓老婆。
可刚走了几步,又回想?起刚才那个梦的末尾——大约是因为做梦的原因,安各每次再清醒只能回想?起梦中的最后几分钟,上次还能勉强记得?小巷深处那人?即将抬起的脸,这一次就只记住了女儿的尖叫与逃窜的背影——
想?着?想?着?,安各想?去穿外套的动作便止住了,抓住了楼梯把手,摇晃地捂着?脑袋往二楼走。
虽然那只是个梦,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女儿。
先去抓一抓洛洛宝贝确认她是不?是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再动身去抓老婆好了。
“呜、呜呜、爸爸呜……”
可一串哭声从楼上窜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开?门?声,伴随着?哄劝从里面冒出?。
“好了,好了,没事的,只是个噩梦,走吧,爸爸带你去妈妈那里睡觉,妈妈旁边不?会做噩梦……”
安各扶着?楼梯栏杆愣住了,只几秒的功夫,便见到老婆抱着?女儿从儿童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和睡前她见到的那套一样:似乎没有出?过门?,也没有瞒着?她去做什么别?的事。
像是早了她几分钟醒来,循着?哭声匆匆赶到女儿房间里哄她。
不?过头发和脸颊没有熟睡后匆匆醒来哄孩子的凌乱痕迹……但老婆身上多多少少是有点“与世隔绝”自然滤镜的,安各见过他在人?挤人?的地铁里保持衣角平整,已经很习惯这种违和感了。
被抱起来哄的女儿正揪着?老婆的睡衣扣子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脸都哭红了,安各没再深想?老婆身上的违和感。
“哎,我们?洛洛宝贝怎么啦?”
安各赶紧过去:“做了什么噩梦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洛宝贝吓成这样哦,说出?来让妈咪长长见识。”
安洛洛:“哇——啊——我不?是胆小鬼——”
安各:“……不?是,没有说洛洛宝贝胆小鬼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哇啊啊我很厉害我才没有被吓——”
老婆默默把开?嚎的女儿往回搂了搂,规律地拍她后背。
他没有开?口和她说话,只是沉默地摇晃着?安洛洛往回走,但眼神?里的“你不?会哄孩子就闭嘴别?添乱”就差打印出?来贴安各脸上。
安各:“……”
她是不?会哄孩子嘛,今天还是她第二次见到女儿大哭。
焦心愧疚又无?奈,安各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
“……嘶。”
差点忘了,刚才就是这块地方砸下来,撞到了床板。
“妈妈怎么了?”嚎哭的安洛洛停住了,她抽噎着?问,“妈妈哪里疼吗?”
好机会,安各赶紧捂心口:“妈咪看到你哭心脏就受不?了,哎呦好疼——”
安洛洛一眼看穿:“妈妈好肉麻,而且演技好假。”
老婆则早在她发出?抽痛声时?就出?手扶上了她的后脑勺,拨开?了头发查看。
安各跟女儿说瞎话时?,他已经找到了被撞的伤处,默不?作声地摁了摁。
安各倒吸一口冷气:“别?别?别?——”
安洛洛:“所以妈妈你的心脏长在后脑勺吗?妈妈的构造真神?奇。”
安各:“……”
起码女儿在嘲讽妈咪时?已经忘记了噩梦,她心酸地想?。
老婆收回试探她伤处的手,语气平稳:“没出?血,但有点红肿。要冰敷,最好再涂点药……你起床时?撞哪了?”
安各轻咳:“我是听见女儿哭一着?急才——”
老婆完全没给?她狡辩的机会:“你自己翻身掉下去时?撞到一次床板,扑腾时?又撞了一次?”
安各:“……老婆你在卧室里安监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