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清澈且愚蠢,徐增寿!
长兴侯从远处走来,一身披甲胄,面容苍老,
眼中的锐利寒芒无时无刻不在扫视四周。
不一样,如今的长兴侯耿炳文与在庆州见到的完全不同。
若说先前是面容和睦的邻家老者,如今身负血海的战场大将。
虽然他露出笑脸,但陆云逸依旧能察觉到他身上那份紧绷!
“见过长兴侯爷。”陆云逸恭敬一拜。
“起来,正打着仗呢,弄如此虚礼作甚。”
长兴侯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看向前方战场,
到如今已经开战一刻钟,
前方依旧没有草原军卒能冲破大明步卒与骑兵包围,到达此处,
他视线在百余名草原骑卒尸身上停留,脸露怪异,心中闪过失望。
陆云逸走了过来,同样看向战场。
周围一些年轻军官连连打量,眼中充满忌惮
如此大胜,乃此人一力而为,让他们这些年少成名者,不得不收起心中轻视。
“陆云逸啊,你觉得战事如何?”
“回禀长兴侯爷,骑兵一旦失去了冲势,
在步卒面前,就如那待宰的肥美羊羔,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抵抗。”
长兴侯满意的点点头:
“骑卒与步卒,向来是相生相克,互为倚仗,
你挑选的接战地点极好,这里坡地多,稍加阻滞便能让这些骑兵慢下来,
骑兵一旦慢下来,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陆云逸嘿嘿一笑,看向不断朝天吐着火蛇的一门门火炮,面露感慨:
“侯爷,火炮不用来对敌,而用来惊马,实乃妙策。”
长兴侯严肃的脸上也生出了一丝笑意:
“是你的情报讯息来得及时,火炮朝天放,
就是欺负这些军卒身下所骑乘的都是未经过战阵训练的下马,你看看,稍稍一惊便吓得无法动弹。”
陆云逸暗暗将这一点记下,
若是朝下打,虽然能造成不小伤亡,
但坡地也会大幅度限制声音传播,惊马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两万余名骑兵,几乎成了任人宰杀的靶子。
就在这时,从另一侧战场冲出的武福六匆匆赶来,
他脸上有着一些血污,表现得有些狼狈,手中长刀已经断掉一半。
“大人!!”隔着很远,武福六就挥起手臂,面露兴奋。
陆云逸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眼中迸发出兴奋,连忙迎了上去,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没事吧,怎么这般狼狈。”
武福六伸出手,抹掉脸上的血污,笑着说道:
“大人,我没事,一些天宝奴的心腹大概是觉得我要跑,也跟着冲了过来,不过已经被弟兄们解决了。”
听他这么一说,陆云逸脸色有些阴沉,
天宝奴与地保奴在军中果然安插了眼线,用来监视他们。
陆云逸拍了拍武福六的肩膀:
“此次你立了大功。”
这时,长兴侯耿炳文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在武福六身上来回打量,又看了看陆云逸那更加年轻的脸庞,
脸上出现一丝赞赏。
如今大明军伍,年轻将领越来越多,
若无意外,像他这等老家伙,已经到了将要退场的年纪。
他慢慢走了过来,看向武福六,笑着问道:
“你就是那鞑靼部的‘博尔术’将军?”
武福六怔怔地看着他,在脑海中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一拜:
“前军斥候百户武福六见过长兴侯爷,下官受陆云逸大人之命,扮鞑靼千夫长博尔术,潜与北元王庭。”
听他这么说,长兴侯心里更不是滋味,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复杂:
“百户之身统御万余兵马,纵使本侯也平生仅见,
此战之后,本侯会与大将军一同上书,给你二人上书请功,可莫要在这战事中死了。”
“多谢长兴侯爷。”二人躬身一拜。
长兴侯耿炳文摆了摆手,看向身侧的年轻亲卫,吩咐道:
“将他们带去大将军所在。”
耿炳文又看向陆云逸:
“战事还未结束,本侯要在此守卫,以假乱真的两万兵马已经准备完全,受大将军统筹,尔等快快前去吧。”
“是!”
陆云逸与武福六跟随年轻亲兵从外围穿过战场,向着捕鱼儿海的入口而去。
直到此时,陆云逸才真切地看清战场。
明军的精锐超乎了他的想象,骑兵步卒的相互配合,达到了强强联合的效果。
只需要百余名步卒,加之百余名骑兵,
就能将数倍于己的草原军卒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此处的战场,已经被以洼地,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块,
草原军卒被困在其中,明军则在上方来回穿梭,
不停地将这些小块分割成更小的小块,倒像是曾经见过的九宫格火锅。
一路行来,处在边缘之地的草原人已经束手就擒,
乖乖地跪在那里,浑身颤抖,
稍稍一抬头,眼前一幕更让他们心中震惊,浑身战栗。
他们敬若神明的‘阿日斯楞殿下’与‘博尔术将军’被一年轻小将押送着不知去往何处
他们曾经以为自己能与明军厮杀到底,
但实际的巨大差距如同一道天堑,横亘在身前,让他们无法逾越。
且不说那黑漆漆的妖器,仅仅是明军身上的甲胄,都让他们望而却步,
他们手中的钝刀砍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薄而浅的伤痕,
但明人的长刀砍下来,却能毫无阻拦地斩破他们的甲胄,斩断他们的长刀
至于其身上血肉,更是如同无物,轻而易举便能洞穿。
在一侧观察战事的陆云逸眸光闪烁,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是辽东之地的功勋!
辽东之地不像是百年后,矿石枯竭,
如今的辽东可谓是遍地富矿,那些矿石裸露在外,等人前去挖掘。
朝廷占据了辽东,就有了最大的铁矿石供应!
以往不舍得用的‘折叠锻打工艺’与‘夹钢工艺’,
都因为铁矿石的充足而得到使用,这使得长刀更加锋锐,不易弯折。
而且因为铁矿石的充裕,军卒们的甲胄从半甲向全甲过渡。
至少在如今陆云逸眼中,半甲军卒少之又少,这也是朝廷重视此次北征的一种体现。
寻常战事中,全甲之人能有个三成,就已经是绝对的精锐。
陆云逸一边总结,一边将眼前所见都记下来,
战阵之道,只有快速总结汇总加以利用才能突飞猛进。
大明如今国力愈发强盛,军卒的装备战法几乎可以说是一年一变,
若是跟不上,就会被茫茫多的后进所甩开。
一旁的武福六同样面露凝重,
他最近在学习兵法,试图将眼前的一切都归结起来,
但与陆云逸的越看越亮不同,武福六越看越是疑惑。
这时,年轻亲兵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便略带好奇地问道:
“陆大人,您在看什么?”
因为陆云逸看得入神,一时间没有理会,那军卒便越是好奇,再次开口:
“陆将军?陆将军!”
陆云逸被打断思绪,侧头看向那名亲卫,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这时才注意到,眼前之人年纪不到二十,容貌俊秀,眉宇中还带着一丝稚嫩,
陆云逸又向他所穿衣物与手掌,并未发现老茧,就连脸上的皮肤都没有常年风吹日晒的深红。
这一切让陆云逸有了判断。
“你叫什么名字?”
陆云逸没有客气,直接开口发问。
那亲卫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陆云逸语气严厉了几分。
那年轻军卒毫不畏惧,无奈的耸了耸肩:
“下官名为徐增寿,乃长兴侯爷的亲卫,刚刚从军。”徐增寿?
陆云逸眸子微微睁大,平静的心湖微微掀起波澜,居然是他。
长兴侯耿炳文早年跟随常遇春与徐达南征北战,乃二人的嫡系。
如今长兴侯出现在常遇春继任者蓝玉麾下,那耿炳文麾下,出现徐达的子侄也不那么过分。
陆云逸脑海中浮现出耿炳文大明第一善守之人的名头,一时间面露怪异。
郭英的儿子郭铨是他的亲卫,如今这徐增寿还是他的亲卫,
看来这些大人物,子侄在他麾下才最安全。
“徐增寿,好名字,你叫本将作甚?”
徐增寿嘿嘿一笑,眼神中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清澈,直接问道:
“陆大人,下官想问问您在看什么,是发现了什么吗?长兴侯爷让我多与您学学。”
陆云逸挥了挥手,示意徐增寿继续走不要停:
“当然是看我大明兵锋强盛,
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真切地看出士气强弱,军卒悍勇与否,甲胄长刀战马等改良余地。”
徐增寿眼睛亮了起来,连忙说道:
“陆大人说得对!!
我大哥也时常这么与我说,所以我这次便来参军了,
只不过.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嘿嘿嘿。”
见他如此模样,陆云逸一愣,而后心中闪过明悟。
他有些知道为何蓝玉总说自己与那六十老叟,要跋扈一些。
眼前这徐增寿才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
活泼,跳脱。
而他身边,是出身商贾早早参与勾心斗角的刘黑鹰,
又是身无依靠,独自打拼十余年的武福六,年纪不大,心智都尤为成熟。
平常他们经常在一起时并不明显,三人都察觉不到丝毫异常。
可如这徐增寿一比,那与年龄不符的心思深沉,
就像是黑夜中燃起的火焰,想藏都没法藏。
一边走,陆云逸一边侧头看向武福六,
见是他一副苦大仇深,眉头紧皱的沉稳模样,
再看看徐增寿,眼神清澈愚蠢,表情雀跃,走起路身子摇摆.
陆云逸微微叹气,太过明显了。
被徐增寿打断思绪,陆云逸再也无法沉浸其中,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得不说,徐增寿的性子极为跳脱,很是开朗,极招人喜欢。
陆云逸观察了一些时间,发现他完全做不到如此随心所欲,便将模仿的心作罢。
几人在战场上东拐西拐,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捕鱼儿海入口处的高坡之上,
这是陆云逸亲自为留守军卒选定的地点,
在这里,能看到大部分连峰谷的凹陷,也能看到北方捕鱼儿海的动向。
英雄所见略同的是,大将军蓝玉也将指挥所选在这里。
登上高坡,一眼便见到了直挺挺站在那里,拿着千里镜观察战场的蓝玉,
一道道军令从他口中说出,被身后的传令兵传递到战场。
“西南六号坑的战事为何拖延到如今还未结束?
让闫益友率领骑兵压上,快些解决,
解决之后,他与柯体光所部向东北开进,分隔十三号坑与八号坑。”
“给十三号坑的顾一韩下令,多用弓弩牵制,维持僵持,不要让草原人跑上来即可,等待援军。”
他又将身体看向捕鱼儿海入口处,继续吩咐
“传令俞通渊,守住捕鱼儿海入口的五千军卒分兵三千,
带五百手铳清理三十一、二十七、十八号坑与四十一、三十六号坡地,
清理完全后步卒压上,守住此地。”
“传令王弼,前军所属三千骑兵可以入阵了,
从中段而入,斜插西北,
与俞通渊占据的三十六坡地汇聚,而后向南而行,清理外围。”
“将五十门碗口炮对准王弼所分隔战场,三三齐射,其余火炮停歇一刻钟,而后继续。”
蓝玉的声音一刻不停,每当一道军令下达,
就有一名传令兵蹿了出去,
还有不止一位传令兵奔走而来,将手中文书插在桌案的长钉之上。
军令间隔,蓝玉就会将那些文书拿起来,一张张地一扫而空,而后继续看向战场。
陆云逸在其身后静静看着,眸子一点点瞪大,
他所预料得没错,让这等名将能够时时掌控战场,所发出回来的威力甚至比得上数万军卒。
因为千里镜的出现,战争形式得以改变。
由以往的各自为战,变为由指挥部统筹,
如眼前一幕,下方数万人的战场,都因蓝玉一言而决,就像是手拿棋子下棋那般简单。
一旁在做战场记录的邓镇察觉到他们到来,
大概也是极忙,所以只是匆匆地吩咐他们,在这等着,便不作言语,
继续将往来的文书汇总,
若是重要的,便会拿给蓝玉查看,
蓝玉再通过千里镜,迅速找到战场,而后做出部署。
快!太快了!
以往的战报一来一回,如今省去了一半时间,军令传达的速度无比快速。
战事如预料中的那般顺利,伤亡也因蓝玉能总揽全局,做到统筹全军,减少数成。
陆云逸聚精会神,目光灼灼地站在一侧,力求将他们的军令与布置都记在心里。
就这样,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时辰也来到下午,
连峰谷的战事结束了大半,大多草原军卒要么被斩杀,要么被俘。
蓝玉与邓镇也得到了稍稍歇息,
陆云逸同样如此,当他将视线从战场上挪开,
大脑嗡的一声炸开,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无可抑制地身体歪斜。
不过好在,一旁早就无所事事,面露无聊的徐增寿扶住了他。
“大人,您没事吧。”
陆云逸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昨日一夜没睡,
今日又进行了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身体有一些顶不住。
蓝玉看了过来,见陆云逸如此模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小子,你这身体还得练,行军打仗看的就是谁能熬,这才几个时辰你就熬不住了。”
他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熟悉的干杏,塞到陆云逸手中:
“战场打仗,军卒不能吃东西,这会让他们头脑发昏,四肢绵软,
但将领要一刻不停地吃啊,如此才有精力指挥战事。
快将这些吃了,战事要结束了,你还要带着我们去追北元朝廷。”
陆云逸眼前黑暗一点点退去,站稳了身体,轻轻摇了摇脑袋,就这么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一边嘟囔:
“是大将军的军令太多了,末将有些难以记忆。”
蓝玉拿起水囊,喝了一大口:
“这是我的战场,等到了属于你自己的战场,不用刻意去记,种种布置自然浮于心中。”
陆云逸仔细想了想,好像就是如此,他的军令布置从来没有刻意去记,但也不曾忘。
“好了好了,你先歇息,
本将还有一些军务,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前往元庭。”
大将军蓝玉丢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开这土坡,不知去到了何处。
看其生龙活虎,步伐敏锐的模样,
陆云逸微微瞪大眼睛,一军将领,果然体力要异于常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