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竭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奈何无果?,目光仍旧落在虚空。
她静默不?言,头顶横斜的枝条投落阴影,仿佛烙在身上一样。
灯海光明如昼,照得迎光的钟宴脸庞白得晃眼,漆黑双眼望着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你消瘦了。他对你好吗?……”
她喉咙滚动一下,朦胧地想着?,那些断续的往事。
钟宴认真说:“若是不?好,你跟他?和离,……”
稚陵惊得抬眸,却是淡淡望了眼钟宴,就别开目光,这才静静道:“世子?,我很好。我嫁的人,位高权重?,对我也很好。”
他?顿了顿,长长地注视着?她,嗓音低沉,蕴有极隐忍的痛楚:“位高权重??那为?何你衣着?素淡,没有满头珠翠?为?何你形单影只,没有仆婢如云?为?何你颦眉寡欢,不?见半点笑影?——为?何他?不?在?……他?若位高权重?,我应该认识。他?是谁?”
稚陵哑口无言,时?过?经年,沉默寡言的那个反而是她。
她又想到即墨浔叮嘱她,出来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他?们身份,咬了咬唇,摇摇头,趁钟宴怔愣时?,抽回?了手转身欲走,他?在她身后道:“阿陵。我后来回?了一次宜陵,拜祭过?伯父伯母和桓兄弟的墓,唯独没有找到你。”
这叫她步伐一顿,回?过?头去,静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世子?,你来迟了。”
她纤静站在树下,一半在枝桠横斜的影子?里,一半在灯山熠熠的光色中,提着?的那盏花灯里,烛光明灭,起了风,吹起她缚面的面纱,叫她的模样,昙花一现般露出又合上。
她想,她终究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做不?到完全的释然。
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怨念,只是过?了很多年,她以为?很淡很淡了,没想到今日重?新?拂去了尘埃,才知道这怨念一直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钟宴见状,福至心灵,想到,她在意的或许是他?曾经不?告而别,他?立即说:“当初不?告而别是因为?……”
他?正要?解释,话音却猛地断了,抬眼看向光影幢幢里的来人。
他?僵在原地,望着?那个牵住眼前女子?右手的男人,玉冠白衣,丰神俊朗,眉眼淡漠,剑眉星目,周身流露出天生贵气。
稚陵也正想听他?的解释,不?想,手忽然被人捉住,温暖干燥,一层薄茧,牵得很紧。
她旋即听到淡漠磁沉的嗓音,压着?众多嘈杂声?音响起:“夫人叫我好找。”
声?音并?不?大,或许旁人都没有听清,但钟宴一定是听清了的。
钟宴脑子?一嗡,这个男人,他?见过?的次数不?算多,要?么,是在宣政殿上,他?庙堂高坐,俯视臣众;要?么,是在金水阁中,设案对弈,向他?询政。
这个男人,正是当今天子?——即墨浔。
他?僵着?颈子?,缓缓看向了已避去即墨浔身后的稚陵。她避了他?的目光,垂着?眸,逆着?光伫立,灯海在她身上晕出一轮细细的光影,落在发上,兀自熠熠。
他?心头一震,却看即墨浔他?唇角微勾,勾的一个疏离冷笑,嗓音淡漠,看向稚陵:“你们认识?”
稚陵强自镇定,微微垂眼笑说:“是刚刚才认识的。这位公子?是卖花灯的东家,妾身见他?的花灯好看,才知道他?也是宜陵人,便多说了两句话……”
即墨浔淡眼瞥向了树下站着?的清隽的青年,看清是谁的时?候,眸色一深,不?动声?色道:“原来是世子?啊。”
钟宴尚陷在震惊中。他?万万没想过?她嫁了人,更?没想过?她嫁的却是,……当朝天子?。
所?以……他?风闻过?的即墨浔身边的那位裴婕妤,便是,……她了。
他?僵硬着?道:“陛……”
即墨浔打断他?,淡淡说:“既是在外,钟世子?不?必多礼。”
顿了顿,向钟宴道:“这位是,我夫人裴氏。”
他?似乎刻意咬了咬“夫人”两字。钟宴低头拱手,声?音沉滞,道:“见过?……夫人。”
“这位是武宁侯世子?。”
稚陵微微颔首,已不?敢再去看他?。
钟宴站在原地,勉强平复着?心绪。
他?想过?,她打扮素素淡淡不?惹眼,身旁又没有仆从侍候,至于她口中那个位高权重?的丈夫,许只是她想瞒他?的借口——
想必她过?得并?不?如意,所?以连上元佳节的夜里,都孤独冷清,独自出门。
他?便想,只要?她肯,他?可以帮她结束这段不?如意的婚姻……。
只是,等他?望见即墨浔的时?候,这个设想,顷刻破碎。
即墨浔端详着?树下笔立着?的清隽青年,目光转过?一遭,落回?身侧的稚陵身上。她垂着?眼睛,乖顺模样,丝毫没有逾矩的表现。
他?淡淡从她手里拿过?那盏灯,左右打量了一番,垂着?眼睑,漆黑的长眼睛里波澜不?惊,只道:“这灯不?错。画的是……宜陵?”
稚陵几乎跟钟宴两人异口同声?答了个是,即墨浔的脸色微微发沉:“难怪你们聊得投机。”
稚陵脸色雪白,指尖轻轻蜷缩,又急忙添补了一句:“只是萍水相?逢的同乡,没有说什么的……。”
她已察觉得到即墨浔有些不?高兴了。即墨浔抬眼瞧她:“嗯。”
她心里打鼓,他?先前,听到了多少?这时?候又猜到多少?
即墨浔似笑非笑,说:“没想到,世子?还有卖花灯的闲情逸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子?的俸禄不?够用。”
说着?,攥着?稚陵的手又紧了紧,紧得她发疼,轻声?说:“夫君,……”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这才松了松手劲。
钟宴不?卑不?亢,微笑回?道:“公子?见笑了,是家姐提议,今日在此处卖灯,权作娱乐之意。”
稚陵一听,却忽然侧过?眼望了望不?远处灯墙下那几人,那个牵着?三四岁小男孩的妇人,莫非是钟宴的姐姐?……刚刚她还以为?是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可却愈发不?敢抬眼看他?们。
即墨浔说:“这盏灯,是他?送你的?”
稚陵心头一紧,抬起眸,只见他?漆黑的长眼睛里一片薄薄阴霭,她立即摇头说:“不?是,是刚刚猜灯谜赢的……”她心中忐忑,低声?说,“那妾身把灯还给世子?……”
她背后浸湿冷汗,分明是冷天,浑身热得厉害,乍冷乍热,却见他?将那盏灯交还她手里,淡淡说:“既然喜欢,就拿着?吧。一盏灯而已。”
稚陵心里半喜半忧,小心打量即墨浔的神情,薄薄的月光落在他?月白锦袍上,她轻声?说:“是。”
却听即墨浔又转看向钟宴,嗓音辨不?出什么喜怒,甚至称得上波澜不?惊:“世子?年轻气盛,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切忌恋酒贪花、盘游无度,流连荒亡。”
这话说得就算重?话了,钟宴答了个是,却见他?已带着?稚陵转头离开。
他?长长望着?他?们两人背影,哪怕消失在人海之中,还是怔怔。
“表哥!他?是谁,他?怎么这么说话啊——”
慌忙被身侧的妇人捂住了嘴,秀眉微蹙,“妹妹,住口。”
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小姑娘睁圆了水汪汪大眼睛,两人和这三四岁的小男孩一并?都望着?还发怔的钟宴。
良久,钟宴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
“清介,他?……他?莫非是……宫里的那位?”
一旁的姑娘惊得说不?出话。
钟宴微垂着?眼睛,半晌,苦笑着?,声?音轻轻:“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她。”
钟盈这才松开了捂着?粉衣姑娘的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清介,今日见了,也就死心罢。”
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却仰着?头,奶声?奶气说:“舅舅,刚刚的姐姐,好漂亮……”
钟宴垂头,强颜欢笑,抚了抚他?的脑袋:“嗯。”
小男孩天真不?谙世事,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说:“阿望以后要?跟姐姐在一起!”
粉衣姑娘捏了捏他?的脸蛋,宠溺说:“承望这么小就想姑娘了,嗯?”
陆承望嘟着?嘴:“阿望不?小了,阿望已经四岁了。”
不?知什么时?候,满月藏进云中,天上忽然飘起了雪。霏霏清雪,卷地风来,吹得在半空中乱舞一番,才沾到行人的衣上发上。
登上了马车,即墨浔端正坐下,淡淡一眼落在虚空,若无其事拂去衣上落的雪片,稚陵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着?,伸手帮他?拂雪,却被他?遽然盯了一眼,目光深邃,凉薄开口:“真是今日才认识的?”
稚陵心头一惊,他?已经攥住她的手腕,细细的腕,几乎轻易就能被他?折断,……她惊惶着?,低着?眼睛:“千真万确,臣妾……没有半句虚言……”
他?不?语,却冷冷望着?她,目光晦极,仿佛要?看穿她一样。突然,他?圈住她的脖颈,一倾身,抵她在了车壁。
霎时?间,她就又成了个狼爪下的小白兔一样任人宰割的样子?,睁着?一双黑眸,近在咫尺的少年容颜逼过?来,呼吸相?拂,叫她冰凉的脸颊重?新?灼热起来。
“……”即墨浔低头,那只手慢条斯理剥开她高高的衣领,露出雪白的颈子?,他?检视着?两日前留在她颈上的红痕,眸色更?深,俯下头吮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