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回头和她家程婕妤嘀咕了两句,程绣原本沉浸在升位喜悦里,听了这话,却愣了愣。旁边嬷嬷便小声说着:“怕是裴婕妤也要升位了。”
朝霞是跟着程绣进宫的陪嫁丫鬟,见惯了将?军府显赫门庭的富贵,对?于出身低微的裴婕妤,一向不怎么看得上,嘟囔着:“裴婕妤哪里能跟小姐比。只怕是陛下顾及着裴婕妤资历老,顺便给她升一升。”
嬷嬷眼角一挑:“陛下这些日子?,别处没去,只去过承明殿。顾庶人的事情,恐怕让陛下对?裴婕妤更多了几分怜惜。”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程绣头疼,心神不宁坐下咕嘟咕嘟喝茶。
朝霞说:“小姐,你莫要烦心,裴婕妤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皇后呀,撑死也就封个和?小姐一样?的昭仪。”
这才?说到了程绣心坎上。“她做不得,我就做得了?”
嬷嬷笑说:“娘娘自然能做得,娘娘身后,可还有将?军,夫人,几位公子?呢。”
“好久没见我娘了。”程绣托着腮,转了转杯盏,百无聊赖,“嬷嬷,你去拿牌子?,改日请我娘进宫一趟吧。”
宫里有规矩,宫妃若想见家人,便可拿自己宫里牌子?,到内务府去安排日子?。得宠的,一年想见个十?来次的,都不打?紧;不得宠的,也能见上一两?次。只要不是犯了什么事,这一点?上,内务府并不为难人。
程绣的父亲虽在西关镇守,母亲倒是在上京城里。她还有好几个成家立业的兄弟,嫂嫂、弟妹、自家姊妹,都可进宫见面。
程绣心里想,裴婕妤却没有家人见面,更不必提在前朝有什么助力……她自然无缘皇后的位置。
只是自己也就进宫那会儿得了陛下的眷顾,这些时候却没有见到陛下了。她得请娘亲进宫替她筹谋筹谋才?是。
不过,裴婕妤若是升位,她也该准备些礼物给她。
——
人间三五夜,可惜没有满月,乌云遮蔽,密布天穹,叫人疑心即将?下大雨。
不过上京城夜里仍然热闹,走街叫卖声不绝,坊市繁华,灯火明丽,车水马龙。
分明无月可赏,即墨浔找的这个“赏月”的理由,看起来就有些荒谬了,稚陵在马车上,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弯了弯唇角。
身侧男人在假寐。
稚陵听他说,白日里见了不少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吏,尚没有见完。
只得明日再继续了。
她悄悄拿手指抬起窗边的纱帘往外看去,行人匆匆,灯火明朗,商店摊贩,热闹繁华的景象一股脑儿全从她掀起的小小一角挤进她视野里,看都看不过来。
上京城里,到底比宜陵要热闹多了。
宜陵城里只那么几条街最热闹,还得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人多;这儿大抵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热闹着呢。
她悄悄看了半晌这车外世界,放下帘子?时,侧过头来,看到仍旧倚着车壁闭眼假寐的即墨浔。车厢里静谧幽冷,除了呼吸,几乎没有别的声音,幽蓝的光线充斥着四周,和?外头格格不入。
这条街和?上回走的路不同,大抵是不必绕去仙客来酒楼那儿,更简短了。到了医坊,稚陵一瞧,隐隐约约已又?能听到满院子?的嘈杂人声,不由脸色微微发愁。
正愁着,身后慢悠悠响起即墨浔含着笑的嗓音:“这回都安排好了。”
进了院子?,稚陵才?知他说的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原来侍卫早已等?候着,同前面的人商量过,使了些银子?,人家得了银子?,甘心把位置让了出来。
只有个别几人不肯,但?那也无关紧要了,时辰尚早,不至于像上回那样?紧迫。她却惊讶,依照即墨浔清俭的个性,竟舍得花钱摆平。不过也很好想通,毕竟他的时间太宝贵。
稚陵到这儿来,心里就紧张不已,暗暗抚了抚小腹,心道,不知这回可又?要诊出什么毛病来……这一个月的苦药,她已喝得够了。
前边儿也排了一对?年轻夫妻,愁眉苦脸的。
那个苦着脸的丈夫,负着手,在原地小步小步踱来踱去,不一会儿又?掏出一面小玉像,双手合十?,十?分虔诚,低低念着:“菩萨保佑,这回可一定要中……”
稚陵还瞧见他臂上挎着一只小竹篮,篮子?里铺满了红纸包着的糖果,拿蓝棉布盖了。
那个妇人虽苦着脸,可见她的丈夫这般,掩着嘴笑起来,还抬手打?了他一下:“你收敛些,人都瞧着呢。”
他们?两?人想必也是久未生育的夫妻。
做丈夫的说:“收敛什么,这有什么好收敛的,……”
“说好了,要是怀了……我要吃玉壶斋的茶,翠微楼的酒。”
“茶可以,酒不行,大夫都说了,你不能喝了!”
“那我也得吃两?盅高?兴高?兴,你这呆子?懂什么?吉祥铺的松仁鹅油卷、玫瑰牛乳糕,稻花村的烤鸭子?,……”
“……”
“还要,还要!”她手指敲了敲下巴,想起什么,“还要到琼珍阁,买我惦记好久的那套珍珠钗子?——到锦绣阁买两?件新衣裳,得是浮光锦的!丽人斋的胭脂,流光阁的香膏,……”
她念出一长?串的名字,稚陵听得糊里糊涂,全不知她说的都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到他们?两?人进去,稚陵心里好奇,虽端端正正站在原地,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瞟过去。
相比他们?两?人聒噪,稚陵觉得,即墨浔算得上沉默。他恐怕的确累着了,眉目在淡薄灯笼光下,笼着一层疲惫色,她见他又?捏了捏眉心,至于他在想什么,她不得而知。
她想,他大抵挂念着他的国家大事,哪里会跟她一样?,注意到这些边边角角的小事。
那对?夫妻出来时,脸上全是忍都忍不住的笑意了。稚陵忖度,该是怀上了——所以那个做丈夫的一直殷勤着扶着他的夫人,脸上笑开了花,连跨过门槛时,都要小声说着:“嗳嗳,小心!”
妇人说:“你可得了吧。”
男人喜笑颜开,扶她出来后,便揭开小竹篮的蓝布,对?满院子?里的人,挨个儿分发那红纸包着的糖,傻笑呵呵的,说:“沾沾喜气,大家沾沾喜气——”
四周的人纷纷同这对?夫妻笑着道喜:“恭喜恭喜!”
发糖发到稚陵这儿,她伸手想接,犹豫了一下,看向即墨浔。
灯笼照出的淡薄光覆在他冷峻容颜上,衬得他气质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即墨浔却伸手接了糖,递给她,若有所思,同那人说:“恭喜。”嗓音淡淡的,神情也寡淡,末了垂眸瞧了眼稚陵,稚陵心里更紧张了。
那人就笑着说:“同喜!”发完了糖,稚陵又?抬眼看到那人揽着妻子?出门,两?人声音虽小,但?全落在她耳中,说的是,待会儿要去刚刚说的那些地方,吃什么玉壶斋的茶,翠微楼的酒,吉祥铺的牛乳糕……
她心里忽然泛起歆羡来,目光追着他们?二人出了院门,才?不舍地收回。
她捏着这块红纸包的糖,拆开了,正要吃,即墨浔却说:“等?等?。”
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了,拿过糖,看了又?看,不知可看出什么名堂来,才?还她。
稚陵尝了一口,哪知忽然胃里一阵恶心,干呕起来,攀扶他的胳膊勉强站稳,叫即墨浔惊得脸色一变,扶稳她,问:“怎么了?”
她呕得有些厉害,他睁大了眼睛,捏着那块糖,顿了顿,嗓音冷下来:“难道这糖有问题……?”
旁边几个人却都捂着嘴笑起来。
他的几名心腹侍卫自然也不解缘故,只是聚在身边,见旁人笑,个个横眉冷对?,一副极不好惹的模样?,说:“笑什么?”
旁人却都不答,只管笑。
即墨浔越想越觉得是中了毒,脸色也越发难看,揽紧了稚陵的腰身,稚陵说:“应该只是糖太甜了,所以……何况若有问题,也没有这么短时间就发作的。”
这才?让即墨浔稍微放心了些,再看周围的人,吃了糖也没有事;只是不知他们?为什么要笑。
他心里担心着这回看诊的结果,始终皱着眉,神色严肃。
好容易等?到他们?进去,上回那小童笑嘻嘻的凑上来,说:“姐姐,是你哦!”稚陵这回特意带了一整盒的玫瑰酥糖,递给这孩子?,微笑见他欢喜地蹦开了,这才?落座。
几个侍卫仍然门神般守在门口,堂门紧闭。
常老大夫一看是他们?二人,眼角一扬,先问了一句:“开的药,娘子?有好好服用否?”
稚陵点?了点?头,心里打?鼓,伸出手时,更是心跳得快要跳出了胸口。
生怕这大夫又?诊出什么状况来。
大夫诊了又?诊,换了一只手诊,自个儿点?了点?头。
稚陵瞄了眼即墨浔,他正盯着大夫看,她心中紧张,先开口问道:“大夫,我的身子?好一些了吗?”
常大夫扫了眼她,眼里倒溢出些笑:“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娘子?已好些了,只是还要继续调理,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怀是怀了,生产还是道关。”
稚陵心想,还得天天喝那苦药么……何止是一道关,那分明是无数道关。
常大夫收了手去,却转头拿起纸笔,说道:“今日写的这方子?,抓了药,每五日服用一次,切记早上服用。”
即墨浔问:“这是什么方子??”
常大夫顿了顿笔:“什么方子??”他抬起眼瞅向即墨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轻哼一声:“当然是安胎药了。你这夫人啊,已有月余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