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上的月亮格外圆。
每逢佳节倍思亲,大概就是说这种时刻。虽然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但对于白活来说,刚才的晚宴,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最热闹的庆典。他想起小时候,跟阿福一起住在天桥下的那些日子。
一到节日前夕,俩人都会在晚上,趁着天黑偷偷跑到居委会院子里,去摘那墙上的玫瑰。玫瑰带刺,手扎破了,就含在嘴里一会儿。赶着时间、咬着牙、忍着疼,直到被居委会大妈发现,急火火下楼拿起笤帚左挥右舞,才败兴而逃。直到逃到没人的地方,摊开一怀的玫瑰,一起蹦、一起跳、一起嘿嘿傻笑。
到了第二天过节,看着那街市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各捧一大捆玫瑰的两人,像两只出洞觅食的小老鼠一样,来回穿梭于街头巷尾、车水马龙。一旦发现身边牵着、搂着、抱着姐姐的大哥哥,便呼啦啦一拥而上、笑脸相迎,“姐姐那么漂亮,哥哥买束。”一语中的、百试不爽。
后来,年幼的白活更是发现了不少卖宝地。比如东街那家小旅馆,西巷那家**酒店,每逢佳节人满为患,各色男女进进出出。无一不是红脸进、白脸出,白活阿福都不懂其中玄妙,东头西头各自蹲点,销量可观。
直到某年清明节。两人照常早起卖,路遇男女相拥而泣,白活迎头送上红玫瑰一捧,“哥哥,漂亮姐姐哭了,买束安慰一下。”一记老拳命中脑门,醒来时就已回到天桥之下。从那以后,两人双双将卖定义为高危行业,金盆洗手。
不过……那时候,那种感觉,好像很开心啊。
“喂,在想什么呢?”
来到后园后,白活就只顾着抬头看月亮,居然一时间忘了身边还跟着莱茵。“没什么没什么。我、不,吾只是觉得今天的月亮好圆。嗯,像个饼。”
莱茵冷笑了一声,“晚宴上才刚吃过,这就又饿了?”她其实还想说,“难得有人把这么好看的月亮形容成饼”,可又觉得白活一定会把这句讽刺当成夸赞,索性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白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是有点饿。你不是跟吾说过,晚宴的时候要少吃少说,尽量就坐在那里,吃一口,嚼个几分钟再咽,咽下去等个十几秒再吃下一口么。”
对于白活照单全做,莱茵还是感受到了小小的意外。毕竟就连莱茵自己都有些小小的紧张。虽然还是有些差强人意的地方,比如,那句作为晚宴开场白的“吾回来了”不够霸气,还有几次刻意回避他人眼神以外。白活的表现,已经是达到了超常发挥的范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递到了白活的手里,“拿去,赏你的。”
白活盯着苹果看了两眼,眉眼耷拉了下来。
“怎么?不饿的话就还给我。没人逼你吃。”莱茵伸手就要去拿。
“不、不是,”白活低下头去,“我只是有点,想阿福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还能不能吃上苹果。”他揪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苹果,“我先给他留着,等他回来再给他吃。”
忽然间,莱茵的鼻头有些酸酸的。面对这么一个傻乎乎的白活,她总是感到无语、无奈、无能无力。她本想笑话他,告诉他这样的苹果又不是什么稀罕货,用不着非得给阿福留着。可又不知道怎的,话到了嘴边就是张不开口。她答应过他,等他们一回来,她就会帮他开始找阿福,可是,又该从哪里找起呢?
“你先吃,他的那份我已经准备好了。”话一出口,莱茵就后悔了。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了不说,眼前的白活还是那副神经大条的模样,连连问她“在哪?”、“真假?”、“给我看看”。
对待白活这种人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同情!莱茵气得直咬牙。直到她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啃咬着苹果的白活,嘴里的苹果还没嚼烂,“啥地方?”
“哪那么多问题,跟着我来就好。”
莱茵转身走进长廊,白活扔掉手中的苹果,大步跟了上去。
长廊呈环形围绕白宫,无首无尾,南北方向各一出口。白王的寝室位于最东侧,莱茵和雪路,作为仆人和圣侍,房间则位于白宫西侧,与其余的书房、棋室、厨房、藏宝阁……相邻。而今晚刚刚结束的晚宴,则是在白宫中心那金碧辉煌的礼堂中举办。
“喂,你走慢点,吾还有点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莱茵放缓了脚步。
“刚才晚宴的时候,吾看见那个白头发的,好像是叫‘零’的那个人。他以前是不是长头发,眉毛还很长?”
“零?没有啊,我从第一次见他,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怎么会问起他?”莱茵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脸色相的零。这是她对他的主要印象。
“那就奇怪了,昨天晚上我梦到过一个白发男人。就在咱房间里,他还跟我说了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可惜我醒来后没记住他说了啥,模样也没记住。”白活下意识地想去挠头,谁料莱茵未卜先知似的瞪了他一眼,于是又赶忙缩了回去。
“白头发?”
“嗯,大长发。这个我记得。我只是看见零的时候,想起来这么个梦。”
莱茵停住了步伐,看着白活。“我说白活,你,不会是……”
“什么啊?”白活一脸茫然地回看着莱茵。他这才发现,月光下的莱茵似乎比平常还要好看,又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眼神。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莱茵拿指尖戳了戳白活的肚子,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都喜欢啊。”白活不假思索地回答。
莱茵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她忽然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白活和阿福同床共枕的场景,继而联想起一些有所耳闻又未曾真实见过的画面,胃里一阵难受。
“对啊。吾喜欢阿福,还有以前邻居家的阿妹,现在还多了你……确实是有男有女啊。”白活回答。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问你的是你喜欢男人还有女人,想跟男人还是女人在一起?”
“吾当然是喜欢女人啊!”
白活的声音很大,惊得莱茵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白王可是永远不会那么大声讲话。”
“呜呜……呜呜……舞造呢(我知道了)。”
莱茵这才放手。“还有,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就不要用‘吾’自称了,听起来怪怪的。都让你说得变味儿了。”
“太好了!”白活暗自窃喜,“我也觉得‘吾’很奇怪,哪有人天天说话‘吾啊吾啊’的。好累。”
“白王确实每次开口都是用‘吾’开头,可白王向来惜字如金,哪像你每天那么多废话?”莱茵冷冷一笑。
“我……”
“好了,噤声。已经到了。”
白活像是拉紧缰绳的小马驹,一个趔趄停在原地。眼前已是白王的房门。“就这儿?这不是他、哦不对,我的房间吗?”晚宴结束后的那会儿工夫里,莱茵早已带他把白宫转了一圈。
“旁边还有一扇暗门。需要白都的圣赐来开启。”莱茵把手放在墙壁上,但从外观上来看,还是一面刷了金漆、缀着银丝的墙壁,和长廊上的其它角落不尽相同。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白活自觉后退,静静等待。没想到,莱茵的手只是在墙壁上放了一会儿后,然后再换成单指轻轻一敲,暗门就转动了。
白活本来以为会先有什么地动山摇的晃动,再来一段“隆隆隆隆”地震颤,最后才是一道暗门霍然炸开……结果,看到莱茵如此轻巧地开门,连个钥匙都没有用,反而有些失望。“什么嘛……这我也可以啊。你再关上我试试。”
“少废话,进去。”
白活低下头,乖乖地走了进去,莱茵紧随其后。一片幽暗之中,目之所及的一切令白活再度失望。“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你让我进来干嘛?”
“这里是白王闭关的地方。”莱茵说。
“闭关?”白活不解。“闭关”一词,他只是在白烂武侠剧里听到过。每当有厉害的老头儿跟大反派激战,结束后无论胜负,只要没死都会以“闭关”为由躲起来不再露面,临闭前还会对几个主角委以重任,说上几句“接下来就靠你们了”之类的漂亮话,从此退下神坛。
“对啊。白王心情不好,不想见人,或者有事情需要思考的时候,通常都会来这呆上几天。”莱茵叹了口气,“他失踪之前,我们本来都以为他会在这里。直到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才发现……”
“他不在这里?”
莱茵点点头。
“怎么有人可能会在这个地方呆上一个月呢……太阳都晒不着,黑漆漆的,还有点冷。”白活四下望望,就是空无一物。连自己以前的小窝都比这好,他想。“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啊?”
莱茵抬起头来,一脸得意,“以前这是白王闭关的地方。现在呢,它就是你的密室。听起来倒像是一件礼物,不过只在两种情况下会派上用场。”
“啥?”
“一,你的行为引起大家对你身份怀疑的时候,这里就是你用来好好反思的地方。”莱茵收敛起上扬的嘴角,“第二种呢,则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白都遭到入侵,这儿,便是你的避难所。”
“入侵?”白活想象着飞机大炮轮番轰炸的场面,身体不由地一颤。
“放心啦,用你们的话说,这是小概率事件。”
而就在这时,一声钟响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大大小小、各种形式的警报声络绎不绝地从外面传来,直教人头皮发麻。短短数秒之内,整个白宫,甚至整个白都内城,都已沉浸在警钟、警报所汇聚而成的嘈杂声浪里。
“糟糕,他们来了!”
脸色惨白的白活早已躲到了莱茵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