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架山上玉皇殿建设华美绝伦,殿宇造是斗拱悬空,八卦金顶,蛟龙金柱,壁画绘是云龙腾跃,名山秀水,整个建筑都是仿效湖北武当山风格修建,宫殿盘郁,颇为壮观。同它一起构成这组建筑群还有祖师殿,禹王宫,关岳祠、药王、娘娘、火神、龙王、土地、山神、黑虎灵宫等庙宇,这些建筑都云架山石城之中。
这里,如今都是贺人龙兵营和堡垒。
玉皇殿内,人称贺疯子兴安镇副总兵贺人龙,正兴致勃勃啃着一只山猪腿。
同他一起围坐用香案拼成餐桌上,都是他营中军官,大多数都是他米脂贺家兄弟子侄。就算偶然有些外姓人,大多也都是表兄表弟之类,搞得他军营之中,互相之间不称呼官衔,而是彼此称呼亲戚关系。
“这就是打不散子弟兵!”对于这样情形,贺人龙很是得意。
他正兵营中,额定官兵数字三千人,刨去被他和各级官佐吃掉空额内,仍旧有两千五六百人,其中,他老营中家丁亲兵之类,主力骨干,几乎是清一色米脂贺家子弟。其余部队,也大多是由他亲戚宗族充当各级军官。
这是一支不折不扣贺家军。
“猴崽子们,都吃饱喝足之后,回到各处,把这大道给咱老子守把住了,只要咱们守得住,回头洪督师、孙巡抚。还有各家总兵大队人马压上来,咱们就算头功一件。到那个时候,流寇营中辎重财货都是咱们爷们儿囊中之物!”
一干军官们顿时狂呼大笑起来。
“到那个时候,四爸升官,咱们兄弟们跟着沾光,发财不说,可以把家里兄弟们再带些出来见见世面!”
一个守备端着酒碗兴冲冲说道。
其余十几个人正要随声附和。却见贺人龙脸色为之一变,急忙将嘴边话都咽了回去。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呼喊着什么。
大殿内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山风将山下呼喊声清楚送了上来。
他手下两员猛将,周国卿、董学礼直愣起耳朵听了一阵,“似乎是喊您!”
这两个人不是贺氏家族成员,但也是贺人龙亲戚,平日里作战勇猛,极得他看重。
“走!去看看!”
山下大道上。有两面大旗山风拨弄下飘荡着。
一面是革里眼贺一龙,一面是争世王贺锦。
二人旗下勒马而立。身后是二百多名亲兵护卫着。
贺人龙自己家丁护卫下,来到距离二人一箭之地之外。
“你们这里鸡毛子喊叫做什么?!”
革里眼看不清,但是贺锦却是目光锐利,急忙跳下马来,向贺人龙行礼:“贺锦给四爸磕头了!”
贺人龙身后是二百名骑兵和三百名步兵,几乎是革里眼等人兵力一倍以上,兵多,又借着酒劲。自然对贺锦不会客气。
“你身入贼伙,罪不容诛,我不是你四哥!看祖先面上,我不杀你。叫高迎祥、罗汝才跟一众贼头前来投降。不要执迷不悟,自走绝路!到时候我可以看列祖列宗面上,督师大人面前为你求情,免去你二人死罪!”
“四哥,好几年不见面,难道一见面就要动刀动枪?说出去让人家笑话咱们米脂贺家。”革里眼贺一龙话语冷冰冰,但却说里点子上。“如今咱们兄弟你是官军,我是流贼,大家各行其是,我不想劝你投降,你也不要劝我投降。可是兄弟还是兄弟,这是天生宗族之亲,往上推几代,还是一个锅里吃饭,同一双爷娘养哩。四哥可以绝情,不认我这个弟弟,我可不能绝情,跟着四哥学。至于四哥说我身人贼伙,这话也不对。当年朱洪武打江山时,朝廷不也说他是贼么?再说了,要是都不造反,都是安善良民,四哥还怎么升官发财呢?咱们贺家一众子弟,怎么当兵吃粮拿着军饷养活一家老小?四哥也是读书人出身,这点道理难道不懂?”
“就是!把我们这些流贼都杀光了,四爸还怎么升官发财娶小老婆?家里兄弟们还怎么当兵吃粮娶妻生子?”一旁贺锦也是笑嘻嘻帮着贺一龙腔。二人一搭一档,将贺人龙逼到了墙角,无话可说。
他只得将手中宝剑还鞘,“说,你们今天来做什么?!”
“我刚才说了,来看看四哥,和兄弟侄儿们见个面,大家聊聊家长里短,聊完了,各自抄起刀枪见个真章就是了。”革里眼话,让贺人龙点点头。
“好吧!你想聊点什么?!”
贺锦却不搭理贺人龙话,只管跳下马来,朝着对面望了望,脸上浮现出欢喜笑容,“国英、国勇、国贤,国忠,你们几个冷娃,都给老子滚出来!”他呼喊这几个,都是贺人龙手下千总、把总之类军官,也都是他贺家子弟。
“今天是咱们贺家这里聊家常日子,又不是动刀动枪额,你们怕个鸟?!没得丢了四爸脸,坠了他威名!”
这话,将这几个人挤兑不得不出来,否则,就是怕死,就是影响了贺疯子贺人龙威名。
被点到名字几个,一提缰绳纵马而出,但是走到贺人龙左近时,却又不敢再往前去,唯恐贺人龙怪罪。
对面贺锦又招了招手,“来呀,往前来几步,叙叙家常。别害怕,让四爸回头怪罪我一个人好啦!”
“大帅,让国勇他们去试试看,这群家伙葫芦里卖是什么药!”周国卿低声贺人龙耳边嘀咕了一句。
“也好!反正这群家伙人少马少。咱们不怕他们做圈套!去吧!”
贺人龙点了头,贺国勇们这才催马而出。来到了距离贺锦不远地方。
本来是敌对阵营双方应该是拼你死我活,但是,却十分热烈这两军阵上你呼我叫,拍打着肩膀,呼兄唤弟,互相寒暄。争着打听亲故消息。护卫革里眼和贺锦骑兵中也大多是米脂同乡和贺家子弟,一时间纷纷跳下马来呼喊着对面熟悉人,唤着小名、诨号,气氛着实热烈异常。
见敌我双方混一起,贺人龙知道,这场仗是打不起来。他勒住马头,带着身边几十个家丁那里继续观察动向。
贺锦和贺国勇几个人聊了一会。用眼神示意,有亲兵从身后马背上取了来一个个包裹。将这几个包裹交到他们四个人手中。
“这是哥哥一点心意,知道官军欠饷多,你们手头也都不富裕!”
包裹里无非是些金银、绸缎、首饰和其他贵重东西。看得贺国勇们眉开眼笑,“哥,这怎么好意思呢?!”
“唉!哥如今好歹也是朝廷有名大贼头,背着一个贼名声,为是什么?还不就为了金子银子绸子缎子女子?这些东西,不客气说。只要哥哥想要,随便那座城池里都有是!”
贺锦话,说贺国勇们眼热不已,娘。还是做流贼好!可以随便抢!哪像咱们,当个名义上官军,拼死拼活欠饷不说,到了各处城镇,还得受那群穷酸文人气和白眼,动不动就不发粮饷!
革里眼贺一龙也命令手下亲兵们从后面搬出来不少值钱东西,分送给兄弟侄儿子和乡亲们。
“国勇,回去告诉兄弟们,反正这一次哥哥是要撂这里了,这些营里东西,与其说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交给自家兄弟,让兄弟们回家能够过好日子!你去,告诉兄弟们,哥哥这里还有不少好东西!”
贺锦一面说,一面指挥亲兵从队列后面拉过四匹骡子,那上面沉重箱笼压得骡子脊背都弯了,“把这些东西交给四爸,带兵打仗,手头没有钱不行。”
见贺锦如此有人情,贺国勇也热泪上涌,差一点就流了出来,他将骡子缰绳拴自己马鞍子上,拉着骡子回到阵中。
方才举动,贺人龙都看得清清楚楚。听贺国勇说了原委,又看了那八个箱笼之中财货,不由得有些踌躇,我到底是不是应该死守这里,让这些流贼被一网打?真要是都被杀光了,我还上那里去升官发财去?
距离这场亲人聚会大约三里远地方,曹操等人率领着自己老营潜藏一片树林之中,不断从如同流星一般赶回亲兵口中得知前方情形。
“禀大帅,贺人龙回到山上去了!”
一名亲兵将近动态报了上来。
“什么?!”
老回回马守应有些急了,贺人龙回山去了,这不是前功弃了?肉包子都打了白眼狼了!
“莫要惊慌!”曹操瞪了老回回一眼,“要是情形有变,两位贺大帅会派人回来送信!”
他转过头继续盘问那亲兵:“你说贺疯子回山上去了?”
“是!他带着一百多人回山上寨子里去了。其余人还都山道上。另外,还有几十人从山上下来,也是来到二位贺大帅跟前想揩些油水!”
“好!”
曹操猛地一拍大腿,“此计有了七分光了!”
“曹帅怎么这么笃定?”一旁花关索惠登相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很是懵懂看着曹操那满是喜悦胖脸。
“你个憨娃!贺疯子回到山上寨子里,就是不打算搀和手下人和二位贺大帅叙叙亲情,收点金银财帛事情了。这是一,山上人能够下来,贺疯子不管,这说明什么?”
“官兵军心乱了?!”几个大帅惊喜回应着。
“那是自然!”
曹操很是得意笑了起来。
“报!西面有西营八大王手下白文选为前锋,距离我们不到五里路了!后哨兄弟说,西面高闯王也要到了。官军势大,北面孙承宗、丁启睿也都杀过来了!眼瞅着就顶不住了!”
“去!派人给二位贺大帅送信。要他们悄悄做好突围准备,咱们这就率领老营和骁骑跟着上,另外,给西面八大王、高闯王送个信,请他们也务必些!那些裹进来饥民就不要他娘带着了,只要咱们老本。这些饥民不是有是啊!”
正往贺人龙部下们手里塞着金银贺锦,被几个亲兵悄悄拉到了人群后面,侍候他上了马,那些贺人龙部下掂量着手里金银乐不可支看着这位争世王,以为他这就要回到自己营盘之中,要走之前同亲戚们告个别。不料想一声炮响,左右丘陵间伏兵齐起。喊杀震天。革里眼和贺锦一起拔出宝剑,一起高声喝道:“兄弟们。咱老子要去河南逛逛,是一家人,就借一条道路走,愿意和咱一起走,就跟着来!不愿意走,就闪到一旁,别被马蹄子踩到!”
本来贺人龙手下人们就觉得这二位对本家族人不错,大把金银财帛撒出来。都是一家人何必要动刀动枪?听到这样话,加无心作战,迅速闪到大路两侧,有干脆就往山腰上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喊,“流贼突围了!流贼突围了!”
争世王贺锦一马当先领着自己亲兵冲过兰草川大道,直扑卢氏县方向,其后是革里眼贺一龙,他举动就有点令人费解了,叫人将数百匹骡马上财货统统翻到路旁道沟里,把一些比较精锐步兵也变成了马队,之后率领着自己和贺锦老营如同开闸洪水一般紧随着贺锦帅旗而去。
曹操、老回回、花关索、改世王,也是紧随其后,冲过了云架山这道铁门槛,蹄声如雷喊叫声连天,不时有人各营主帅号令之下,将一个个包裹、箱笼丢到山坡上、道路旁。
“都是你们!贪图钱财!坏了咱老子大事!”玉皇殿内,贺人龙如同一头受伤野兽一般围着大殿廊柱转了转去。
“四爸!这也不能怨咱们!见了洪督师咱们也有说,您手下只有三千人马,流寇各股有将近二十万人,流寇是用死人堆出来逃往河南道路!咱们只管放他老营过去,那些饥民和步兵,正好是咱们军功首级!”
贺国贤倒是没有被贺人龙怒火吓到,反而为贺人龙指出来立功方法。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贺人龙长叹一声,领着自己标营家丁直扑山下大道,从两侧侧击那些哭爹喊娘试图跟上大队到河南讨一条生路饥民以及被各营抛弃步卒。
他标营之中,有三百人是用洪督师下发南中刀枪盔甲装备而成,属于精锐之中精锐,用这样精锐来对付那些只有一根木棍削尖了再用火烧烤一下充当长矛饥民,用猛虎扑兔都不能充分形容,简直就是铁锤砸鸡蛋。
一时间,惨叫声哭号声,兰草川大路上响起,直冲云霄。
天空中飘过几朵彤云,将这天压得加低,山中寒风刮起,伴随着惨叫声,这就是一幅人间地狱写照。
“杀!”
贺人龙充分显现出来了疯子本色,他亲兵和家丁护卫下,乱哄哄农民军队伍中往来驰突,刀起处,人头翻过,马过处,脑浆迸裂。
“记住洪督师赏格,杀五个骑兵,就有一套钢甲!孩儿们,好好杀!”
“多谢大帅!”
贺疯子部下们如同地狱里爬出来恶鬼一般人群之中往来冲突,见人就砍,逢人便刺。今天日子过得太好了,先是从本家叔叔和兄弟那里发了一笔财,然后还可以再大杀大砍一批,到督师大人那里再领一次赏钱,还有比这个好日子吗?
而对于那些农民军底层人员而言,今天绝对是世界末日。不但有从山坡上冲下来官军拦阻去路,大肆砍杀,试图往河南去道路上,饥民和步兵互相践踏,自相残杀,尸体很便铺满了地面,并且不断延伸。
而加悲惨是,不但要面临两侧和同伴威胁,从后面又有一股杀人不眨眼队伍冲了上来。
“娘!这群不讲义气狗东西,咱老子离得远,他们也不知道等咱们一会,老白,老马,茂堂,玉儿,给咱老子杀!给咱西营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面大旗下,人称黄虎西营八大王张献忠,捻着黄胡子眼睛里冒着火,督促着自己几员大将和养子们,人群中打开一个缺口出来。
于是,又是一番杀戮开始了!
等左光先等部赶到时,整个兰草川道路上,尸体堆积一层又一层,几乎漫到了山坡上,几个士兵看到这样情景,不由得胸中一阵干呕,抱着路旁一棵大树呕吐起来,吐了几口这才发现,树上居然还挂着两具尸体,鲜血沿着树干缓缓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