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三 张氏兄妹的决定(上)
张陵张汝恒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很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这间屋子并不大,乃是一处小旅馆的标准间。虽然从房间里的行李以及几件胡乱丢在外头的衣裳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位女性所居住的屋子,但任何一个刚刚进来的人都绝对会被吓一跳……
太乱了只见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堆放着各种各样新奇货物,桌子柜子……甚至连床上床下地板上都丢满了各种从琼海大市场里淘来的小玩意儿,让张陵想要站起来活动活动都没处下脚——确实,让一个从陕西乡下来的女孩子天天自由自在去逛琼海大市场,又塞给她足够的零用钱,其结局必然是如此。
——没错,这里正是张陵安置他妹妹的小旅店。张汝恒在海南岛上并没有置产,他所居住的军营不允许随便带外人进入,所以只好安排妹子住在旅店里。不过张小妹对此非常满意——因为没人能管她了
这小丫头在家里时就是有名的淘气包,张汝恒几年没见她,总想着女大十八变,应该会温柔贤淑一些了,没想到人家女孩子长大了都会变文静些,这丫头却是朝相反方向展。来到海南岛才个把月,她已经闯了三四次祸——包括上回去偷窥琼海军的训练也算一次。这还仅仅是让她哥知道了,需要张陵去擦屁股解决后事的,那些偷偷被瞒下去的,或者人家懒得计较的还不知有多少……
想他张陵在这琼州府待了三四年,街头巷尾间提起张千户谁不翘起大拇指道一声“好汉子”也算是个颇有diǎn面子的人物了,可自从他妹子过来以后,三天两头的惹出些麻烦来,到最后往往要张陵去説好话摆平,有时候还要低头赔礼道歉,搞得他现在上街巡视都总感觉有diǎn抬不起头。
张陵开始怀疑家里头是不是因为受不了这小魔星的闹腾才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的——否则以爹娘对这个幺女的溺爱,断不会任凭她一个人悄悄出走那么长时间还没反应。就是妹子千里迢迢逃到了海南来,这一个多月了,家里头的询问书信甚至找寻的人手也该过来了。
哎,莫非爹娘还真指望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能管住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想到麻烦处,张汝恒有些头痛的敲了敲脑袋,这时候听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有人走进来了。
张陵不再多想,暗自把屁股从座椅上挪开,沉马蹲裆提神静气……果然下一个瞬间,只听“嗨呀”一声叱喝,一杆枣木棍从房门位置疾刺而出,直取自家面门。招式简洁有力,正宗的战场杀法,若被捅实了,别看只是根硬木棍子,照样能把颅骨都扎穿
不过张陵早有准备,手臂一抬一格,将木棍撂到一边,脚下飞起一脚反踹对方小腹,但脚丫子才刚刚抬起,却见对面那敌手伸出一只小手摇了摇:
“等一下等一下”
张陵愣住,单脚硬生生悬在空中,而对面张小妹迅把地上一组泥人大阿福从他即将落脚的位置挪开,避免了被踩碎的命运。方才又举起木棍:
“好了,继续继续”
张陵哼了一声,很是无趣的收起架势,摇了摇头:
“气势都没了,还怎么继续。”
——他们这对兄妹都不是一般人,见面的形式也与众不同。当然并不是每次见面都要交手,不过像现在这样——有男人突然出现在张小妹的房间里,这泼辣姑娘肯定是要出手的。按她的説法如果是自家哥哥反正伤不着,如果是其他宵小之辈……打死了也活该
张陵为她这火爆脾气着实伤脑筋,他多次告诉自家妹子这里不是陕西,更不是张家人説了算的宝鸡县城。如果在这里打死打伤了人,哪怕是自家仆役奴才之流,短毛的执法队一样会找上门。而且严格按律条处理,没有任何徇私可能——因为他们会把这事情立即公布到衙门前的告示栏上,让所有老百姓都知道,这时候官府再想要私了也不可能的。
张小妹当时听了还很惊奇的问既然如此为何官府还要公布?但张陵却有diǎn郁闷的告诉她:负责执法和负责公布的乃是两个衙门,彼此间互不统属。如果处理不好那是前者的责任,如果不公开则是后者失职——除非你的关系非常硬,否则人家不可能为了庇护你而让自己背上失职罪名的。
可尽管他説的清清楚楚,张小妹还是改不了这爱动手的习惯。只是自称手上绝对有分寸,不会误伤到别人的。张陵也无可奈何,只能像这样偶尔陪妹子练上几招。毕竟一个女孩子家,手头没diǎn功夫防身也让人不放心。
…………
停手之后,张小妹就像任何一个爱撒娇的女孩儿那样跑到哥哥面前,抱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的,开始把这几天来享受过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事情一一向兄长汇报。而张陵也一一耐心听着,脸上渐渐显出笑容——这正是他妹子最为可爱娇憨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亲密,张汝恒才能够忍受小妹那种种稀奇古怪的胡闹,尽心竭力为她收拾残局。
张小妹如今已经年满十六岁,到了出嫁的年龄,按照那些读书人的説法,其实很早以前就该讲究所谓“男女大防”,哪怕是亲哥哥也不能太接近了。不过他们老张家乃是武人出身,从来不在乎这个,张陵对此更是嗤之以鼻——自家亲兄妹关系好些碍着礼教屁事
从前他在家时都不在乎这个,更不用説在海南岛这几年,在短毛的思想潜移默化之下,下意识里已经很有几分看不起儒生了——尽管他小时候是被当作家族继承人培养,着实下死力气读过一段时间的儒学书籍,但那时候只要一看到书本就觉头痛,宁肯去院子里练练武艺出一身大汗。
后来到了海南这边,无聊之际偶尔也从短毛手里借到几本书看看,却越看越是上瘾——同样是读书人,为什么读过人家短毛给的书之后往往会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至少能知道一些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或是道理;而儒生的书却是越读越糊涂,往往念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説啥?那些老儒偏偏还説什么“书读百遍,其意自现”——胡扯,以这几年的经验看下来,那些儒生自己也不过是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罢了。
正是因为如此,张陵才对妹子逃婚采取了支持态度——那个与她订有婚约的小伙子也是出身武人世家,但却一心想要改换门庭转到文人队伍中去。整天书本不离手,説话也是之乎者也文邹邹的掉书袋——当年张陵自己也是这样,总觉得説话不带diǎn之乎者也就不够派头,但在短毛这里居住了一两个月之后他就改掉了这毛病,而且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真白痴……
不过那个走火入魔太深的小伙子估计是终身不会转变的了,让张陵对他印象极度不好的原因之一便是那小子有一次看见他们兄妹站在一起亲密交谈,居然唧唧叨叨説什么不合礼教之类。还大模大样当众説此等女子断不可要……搞得张汝恒当场就想揍他,只是顾忌到他和妹子有婚约,怕妹妹将来嫁过去不好做人,这才强自忍耐下来——那时候还真是单纯啊,居然没想到可以退婚的……若是在短毛这边,恐怕早一个大耳刮子抽上去了。
一边含笑听着妹妹的唠叨,张汝恒心思却又转到了别处去。不过他在愤愤不平之际却忘了一件小事——最早借到的那几本短毛书籍并非工具书,而是,出借人的名字叫做张宇……
“……真是太好吃了所以啊,我决定明天再去吃一次过桥米线和汽锅鸡。他们説那是云南特色,可我在大市场里碰到的好几个滇人却都説在自己家乡从没听説过这类食物,真的好奇怪呢……咦,哥,你有在听我説话吗?”
张小妹现大哥在走神,很不高兴的狠狠拧了兄长胳膊一下——这是她来到海南之后才新学会的,隐蔽而凶悍,适合那些表面上淑女而内心彪悍的腹黑女,从前那个单纯的陕西妹子可不会这招。
“嗷干什么”
张陵愤然,自家妹妹説的这些“新鲜事”对他而言其实都算不上新奇,他所在意的只是小妹这么抱着自己胳膊,叽叽喳喳説话时的温馨感觉而已……至于内容,跟短毛待的时间长了以后,天下间还有什么能令他感到意外的呢?
“只是提醒哥哥应该注意礼貌而已,按照这边的説法:女士説话时男人应该注视着她的眼睛,表示自己很认真在听……”
“你又去跟短毛接触了?”
张陵一听就知道这种歪理邪説是来自何处,张小妹嘿了一声:
“可是很有道理啊。”
张陵无奈摇摇头,短毛的言论总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在他们手中握着精良火铳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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