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小小从上海乘飞机去了美国。那天,文竹特别注意天空的飞机,不知那一架是小小的,每一架都挥挥手,算是最后的告别,也许那架飞机根本就不经过龙城市。小小临走时从家园里挖了一抷沃土,说是祖国的信物,以解隔洋念家之苦。
隔日,吴妈神秘地送来一个既像包裹又像信的邮件,说是小小叫她今晚前必须送达,她是瞒着方女士过来的,还得赶回去,以免主人寻找。
文竹道了谢,纳闷地看着这个既不像信又不像包裹的邮件。说它是包裹它却很薄,说它是信却用透明胶带纸缠了又缠,无形鼓胀了许多,隐约看到里面“文哥亲啟”四字,像琥珀中的飞物,神秘得像吴妈小声说话的口气。
小小如此交待,必有其理,只是文竹百思不得其解。费了一番周折,小心翼翼地毫发无损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有封信和一个像红色小香囊的包包,包包里是观音玉挂件——董梅送给她的。这个小小何意?文竹困惑中打开了尺牍。
“文哥:
明日我将起程,今晚给君留言。你不会看到我的眼泪从飞机上滑落,正中一根
斑竹的心——休得意,说的不是你——竹子是我的信仰,它虚怀若谷,节节向上,苍
翠逼人,生机盎然。说我喜欢竹子跟你无关,那是自欺欺人。
其实你更像山谷里的野百合,静静地生长,静静地开放,静静地飘香,等候蝴蝶
的光临。我是光临的蝴蝶之一,比较疯狂,狂得你不知所措。如今我将渡洋逴行,还
你一片宁静。野百合的春天不会静悄悄。
初吻献给初恋,粉红色的回忆才值得珍藏。不管你承认还是否认,你就是我的初
恋,我喜欢的人。你说早恋是毒药,害人误已,只开花不结果,像狗尾巴草,于成长
无益。又说早恋是没自来熟的水果,串了味的食物,看着诱人,吃了肚疼,严重的甚
至要去求医。
我说初恋是酸奶,酸酸甜甜正合我意。初恋是光明的晨曦,炽热的午云,绚丽的
晚霞。初恋是暖春的杨柳风,盛夏的芙蕖雨,丰秋的缠绕雾,朔冬的洁白雪。初恋是
头顶的星辰,日月的光辉,是折射光芒的露珠,是振翅欲飞的彩蝶,是小溪的清唱,
是蓓蕾的吐芳。初恋是人生快乐、真实的情感自然流露。
得不到的也许是最美好的,朦胧的年龄朦胧的心灵,朦胧的心灵朦胧的感情。不放
飞风筝不知天空的博大,不结束这次哪有下次的开始。
生命就像风中的一粒种子,初恋是花开的瞬间,谢谢文哥伴我度过一段心灵最美的
旅程。早恋是脱轨行驶,初恋是正常行驶,像我这样的年纪,功课不落下,心理没崩溃
便是明证。
伤感是离别的代言人,我在离别里伤感,在离别里成熟,在离别里长大。生理的
成长是逐渐,心理的成长有时是瞬间。
看着母亲婆娑迷离至嚎啕大哭,却不能阻止我出国的步伐。我的神经却跟呼吸一
样悲壮地起伏,我发现我瞬间长大,以前都是母亲照顾着我,那一刻我却有照顾她的冲
动。我把我的肩膀给她抽噎,给她作温馨的后花园。
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随着岁月的流失角色会悄悄转换,我在长大,她在退化,可
她的爱却无一丝虚假。我像那弦上的箭,不可能留下来照顾她了。
我想到了你,文哥,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她最相信你了,认为你是我的救世主,能
化腐朽为神奇。如果你是泥雕,她会把你当神一样供着。你有空去宽慰宽慰她,让她安
然度过没有我在她身边的适应期。
我已经把你当亲哥一样看待了,因此我不会感谢你,这是你应尽的义务,当然你认
为是权利我也不反对。如果你不小心把我妈叫错了称呼,把阿姨改成了妈,我不会责怪
你的。
因为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暖、最温馨、最安全、最让人踏实的词语了。
一个人长久地不叫妈妈,是不是心灵会像沙漠一样荒芜?为此出国前夕我不停地叫
妈妈,弄得她诧异不已,幸福的泪水又像泉水一般汩汩流出。哥,不要憋屈自己,想叫
就叫出来,你在我妈妈面前争宠我是不会吃醋的。
小鸡肚肠一番,让你看着打哈欠了吧。那包包里的观音挂件你早看见了吧?这是
我托付给你的第二件事。只怨我当时年少无知,一时冲动,夺人所爱。
这是梅姐的传家之宝,应该有你们的爱情结晶来佩戴,因此我戴的有点不伦不类。
请你璧还给梅姐,梅姐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我还她肯定不会收,还会数落我一番,
拜托了哥。她说过你是她的无价之宝,请哥钟惜一生。
近乡情怯,离乡意乱。不过我是天生的乐天派,用不着担心我在美国的生活。我
是一粒种子,只要有土壤就能生存,但不会扎根,因为我的根在中国。
呵呵,斯文的高尚谁都会说,爱不爱国也误不了谁的前程。出国前夕,恋家、爱国
情绪还是没来由的升温。看来我不但是爱家之人,也算爱国的仁人志士了。
我睡不着,像头顶的星辰一样睁着眼,想着彼岸的生活,想它快点来到,又想它
永远不要来到,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伴着你们了。时间的列车不为谁停留,让那思念
像睡意一样袭来。别了,文哥,记得我托付给你的事。
秋安!
余小小
1997.9.25晚”
文竹看着信,初时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读着读着,眉头就舒展开来,读着读着,眼底有了一丝湿润,读着读着,头顶星辰灿烂。
不知今晚的星辰与昨晚的是否一样,中国的星辰与美国的是否一样。人的心境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一样吗?文竹从心底为小小默默地祝福,小小孤身一人求学,勇气实在可嘉。
小小的离去让文竹清静了许多,清静得让人有些无奈。文竹失落了好几天,但工作得继续,生活得继续。时间在流失,生命得继续。小小叮嘱的事文竹一件不落地去办。
董梅接过观音玉挂件,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着文竹的手。玉观音在两人手心,好比俩人的爱情结晶。
文竹隔三差五去一次小小家,名义上是蹭饭,暗地里是宽慰方女士。小小的话有些吹捧,但文竹确是最佳人选。半年下来,方女士好歹从失魂落魄的阴影中恢复常态,当然小小的远洋电话同样起到了疗效。
一个地方去多了就会形成习惯,脚会不听使唤地朝那个方向行去,好比一个运动的物体由于惯性难以一下子停止一样。
也许是吴妈烧的饭菜无可挑剔,也许是一种母性的力量在无声地呼唤,即使文竹一段时间没去,方女士也会叫吴妈来请。
人与人之间的回报,有时是言语,有时是礼物,有时是情感。文竹这下可以明目张胆地去蹭饭了,用不着有负罪感,就像自个家里一样,身边洋溢着暖暖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