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多久,其实也就是短短一会儿,控制台被彻底关闭,屏幕熄灭,密室缓缓藏到了墙壁后面,先生走了出来。
梁初还靠在冷冰冰的墙上,瘫坐在地,失神的望着门打开的方向——此刻高高在上端坐轮椅的先生,浓眉微蹙,唇角紧抿,苍白的面孔如冰雕而成,冷肃,威严,没有一丝一毫的内疚怜悯。她呆呆望着他,如同望着地狱走出的恶魔。
这是她最尊敬的人,是她一心爱慕的人,是她不忍心忤逆的人,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他真正冷酷起来的时候,根本……不是人……
她就这样失神又怨恨的呆望着他,望向他身后窗外已经彻底亮起的天空——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一生,也没能仰望过的天空……
“梁初……”
先生低哑的声音响起,很沉,很压抑。也许,梁初想,他的内心会不会也有那么些沉痛吧?
他想伸手扶她起来,但是,手刚伸出去,梁初就下意识的一缩。
此刻,他在她明亮如星辰的眼里,清清楚楚的看到浓浓的惧意!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安静望着她。可是,心里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冷。
多年勉力支撑的力气一下全都抽空了,她,不原谅他。瞬间感觉自己已经苍老,苍老得再也不想看见未来。
但是,他一丝一毫都不后悔,他愿意做这个最后的恶人,给梁初一个朗朗乾坤。
他静静看着呆滞的她,等她平复,眼里全是纵容的疼爱。
“梁初——你的手那么干净,还要用这双干净的手接下将来的重担。这些事,你不会做,也不应该去做,所以,这个坏人我来替你做。”
先生坐在轮椅上,向后仰过去,深深陷在椅背里,无力的说:“我这一辈子,功过都有,但至少任务已了。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至少,我给了你一个安全的后方,一个强大的东远,我——问心无愧。”
梁初呆坐着半天,终于有了点反应,聚拢视线,又狠狠的瞪着先生。你给我的这种后方我不要!不要这样所谓的安全!
先生不看她,只是继续说着:“我的遗嘱已经交给我的首席律师汪城先生,他会把我所有的财产以及股份都交给你。我已经签过字了,明天,我让他来见你,你完完全全成为东远的主人……”
“我不要!”梁初忽然大喊一声,用满是怨气的眼神瞪视着他。
先生眼皮都不曾动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你父亲的遗产,一直存放在联邦银行****号保险柜。等你需要的时候,只要当面去证明和他的亲缘关系,就可以打开它。那是你父亲临终前就存在那里的,这么多年了,就等你去……”
“说了我不要,你听没听见啊!”她大吼,“什么东远集团,什么心怀天下,你们怀的天下只有人类的天下,没有其他任何人种一丝一毫的立足之地!
是,你的使命是完成了,你可以安心退休了,让我来收拾剩下的烂摊子,去收拾一整个未夜城的尸体!公珩,你没有心,没有人性!”她使劲吼叫,口不择言讲出一连串恶毒的话。
“公珩,你口口声声继承我父亲的意志,但是他明明为这些可怜的家伙建了这么一个庇护所,就算是辛苦一点,生活过得艰难一点,但至少,他们还有家可回,有亲人可以见到。而你呢?你从移植脑子那天起,就只是把你冷冰冰的脑子弄过来了,你这破身体里没有心,没有感情,没有一点点善良!”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啊!整整十亿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
任她不停谩骂,先生一动不动闭着眼,神色不动分毫。直到她骂得喘气,才控制轮椅,缓缓一个人朝休息室的方向行进。
梁初见状大怒,冲他喊:“不许走!公珩,你给我回来!你立刻就去打开控制室,把那些按键打开!”
先生根本不理她,继续往前。
她情急,撑起身子站起来准备追上去,轮椅立刻一个加速,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往前一大截,眼看就要进休息室。
进了休息室门一锁更逮不到他了,不能就这样算了!
梁初急得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喊“站住”,休息室大门已经打开,轮椅载着先生即将消失在门后,她一瞬间灵光一闪,一边跑一边拉开衬衣袖口,转眼,只见她纤细的食指就套上了一支小枪!
“公珩你站住,我要开枪了!”她大喝一声,这把枪是她一直随身的麻醉枪,经过改装之后,剂量可以随意控制。
喊话同时,她已经把最小剂量的麻醉剂推到了枪膛内,这点剂量至多只能让人昏迷半小时。
轮椅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她这种不依不饶的行为在他看来就像小孩子耍赖一样,根本不用搭理。
他只准备躲进休息室清净一会儿,等到了明天,第三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她再怎么闹也没用了。
“嘭!”就在门刚要关上的瞬间,耳后一声轻微的枪响,他只觉得后背一凉,然后身体就是一麻——他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姑娘,正瞪大了眼望着他,举着枪的手微微在颤抖。
这孩子,又把她那玩具枪拿出来了。
然后,只见先生面上宽容又无奈的笑了笑,头一歪,便在轮椅上晕了过去。
她呆愣愣的看着先生慢慢滑下去,滑倒在轮椅上不省人事,再看看自己的手指,简直难以置信。
她……居然向先生开枪了!
向她最尊敬的先生!
她疯了吗?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她沉默了几秒钟,正准备上前去查看一番,忽然就听见办公室门口“咚”一声,是什么人摔倒在地的声音,梁初一惊,赶紧朝办公室门口望去——
办公室大门和助理专用隔间之间的通道,散了一地的文件,梁初的助理安迪小姐此刻正发着抖坐在地上,以一种惊恐万状的眼神,死死望着梁初……
她怎么会在这里……对了,好像是自己带着她上来的,之前和先生争执的时候,她也在门口听着呢吧。
想了想,梁初深深吐出口气,挤出一丝尽量和蔼的笑,走上前想宽慰她几句。
还没等梁初走近,安迪就一边怪叫,一边撑在地上惊慌倒退,退了几步,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夺门就往外面跑!
这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梁初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朝她追过去,安迪姑娘见她过来更是大声尖叫,语无伦次的喊:“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说完,就像看见鬼一样,拼命拍打电梯按键,背靠电梯门瑟瑟发抖!
唉,真叫这姑娘误会了!
梁初无奈的大步朝她走过去,伸出手里的枪,对着安迪解释:“安迪你误会了,这是一把……”
谁知道安迪见了枪更是吓得怪叫连连,“别,别杀我,别杀我!”
眼看梁初越来越走近,这个强壮的白人姑娘大喊一声“救命啊——”,大力挥出一拳,“咚”一声,正正打在梁初脸颊上!
梁初还没说完的话也被这狠狠一拳揍飞了,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眼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载着吓得魂飞魄散的安迪,和她那句发着抖的:“我……我不会乱说的……”消失在门里。
这……
梁初无奈的摸了摸嘴角,很痛,嘴里一股子血腥味,唉,这姑娘该是有多害怕才敢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啊!
算了,等先生醒了,一切误会就都解开了。
她无可奈何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摔痛的膝盖,朝先生办公室走。
她现在,还有大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