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臧无锋的说法,叶希鹏此时去四川,怕是为了正魔之战。
因为剑胆琴心被夺,正魔之战将开启,而当年正道九大门派与魔门约定的摩云岭就在四川雅州。
但他不知道的是,白莲教余孽蔡伯贯在大足造反,一月间连破大足、合州、铜梁、荣昌、安居、定远、璧山七个州县,整个重庆府近乎一半被其占领。虽然朝廷立即派了巡抚入川,但锦衣卫本就是担任着监察天下之责任,对于白莲教中人,叶希鹏还是有兴趣的,何况东厂也派出了除常公公外最厉害的梁公公。
四川偏远之地,东厂可没有什么探子,这等好机会,叶希鹏怎么可能错过。
虽然臧无锋没有猜对,但他们此去雅州,却正好要经过重庆府。
所以,白玉京,张翠屏,臧无锋三人出了宁波府一路向西,快马加鞭。从浙江赶往江西九江府,又从九江府转到湖南岳州府,最后来到湖北荆州府。
荆州府又称为江陵,李白有诗言:“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想要入川除了那几条古蜀道,怕也只有这千里长江,流经三峡,又交汇嘉陵江,便可以进入重庆地界。
当天,三人在荆州雇了一艘渡船,沿着长江向重庆府而去。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那撑船的船家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常年撑船身子骨还挺硬朗,只是肌肤被江风吹得粗糙而又黝黑。一边撑船,一边张口唱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歌声低沉婉转,倒是别有韵味。
让白玉京和张翠屏惊讶的是,一路上寡言少语的臧无锋此时听了船家唱的歌,突然开口问道:“船家,你这歌是从哪儿听来的?”
“尊客说的这曲子呀?那说来就话长了。”
臧无锋不由朝船家靠近了几步,只听他接着道:“那还是四十年前,我印象很深,因为那天我爹带着我在这儿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两个衙役押着一位年轻犯人,这首曲子就是那年轻犯人在此唱的,我当时年纪还小,但听着好听就记下了。“说到这,他看了眼臧无锋,笑道:“尊客,你可知那年轻犯人是谁?”
“是谁?”张翠屏倒是来了兴趣,也凑上前来。
臧无锋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船家。船家只好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年轻犯人竟然是前内阁首辅的儿子,世人称道为文曲星下凡的状元公杨慎。只因为得罪了当今圣上,被流放到滇南。”
臧无锋听到这里,才喃喃道:“原来他就是杨慎呀。”一直冷冰冰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落寞。
“臧前辈,你这是怎么了?”张翠屏诧异道。
这一路上,臧无锋一直面无表情,张翠屏还以为此人与那柳鸣生一般生性如此,却没有想到这船家寥寥几句话竟然让臧无锋变了神色。
“没什么,只是有位一起隐居在庐山的朋友,五年前突然下山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张翠屏一怔,她原本以为臧无锋肯定不会回答她。她这愣神间,那船家倒是疑惑道:“不对呀,尊客,你说的庐山是在江西吧。那杨慎被流放到滇南,不可能和你一同隐居在庐山。”
他这话一出,张翠屏就笑了。
“他又没说他朋友是杨慎。”张翠屏说话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转溜,“臧前辈,你这朋友肯定是个女的,是不是她经常唱这曲子来着。”
臧无锋微微一怔,露出一丝苦笑。
“你看,被我说中了吧……”张翠屏笑道。
“翠屏,休得胡闹。”白玉京看臧无锋的脸色都微微泛红了,连忙叱喝道。
……
重庆府。
“大人,巡抚大人来看望您了。”
叶希鹏此时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这个季节,重庆府这座山城依旧很冷。
而这次来看望他的,除了四川巡抚刘自强外,还有一位年约半百的老太监,正是东厂掌班梁石佑梁公公。此人面容白皙,身材纤瘦,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却是东厂除常公公外最厉害的高手。
据说练的是宋朝大太监杨戬传下的二郎棍,就拿那位曾经与白玉京交过手的姚公公来说,武功与他相比不知差了几筹。
“叶大人,咱家刚才听刘大人说你与那白莲教余孽李同过招时受了伤,还有些不敢相信。眼下看你这模样,似乎受伤不浅?”
刘自强以正四品佥都御史巡抚四川,也算得上一方钦差大臣。此时与没有品级的梁公公一起看望叶希鹏按理说该由他先开口说话。但却是梁公公先开了口,刘自强竟然似乎也觉得理所应当。
正是自陆炳死后,东厂势力逐渐增长,刘自强毕竟是一位京官,在京城见惯了这些阉人的厉害。虽然心中有些不喜,但还是不愿意招惹这些人。反正在他看来,无论是叶希鹏这个锦衣卫还是梁公公这个东厂番子,都是一路货色。
叶希鹏连忙坐起来,但还没有坐起来就猛地咳嗽,竟然咳出一丝丝黑血。
“叶千户,你赶紧躺好。这次也多亏了千户你,不然那李同就将蔡伯贯救了去。此事我定会奏禀圣上,为你请功。”刘自强连忙上前说道。
梁公公反而眼神闪烁,似乎在对叶希鹏说,又似乎自语自语:“那李同的青阳手真有如此厉害?”不禁靠近了叶希鹏的床沿,朝刘自强笑道:“刘大人,咱家曾经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如让咱家帮叶大人看看,省的那些庸医开错了方子,耽误了叶大人病情。”
刘自强微微一怔,看了看梁公公,又看了看叶希鹏。这位梁公公始一听闻叶希鹏受伤的消息,就急着赶来看望,现在又帮忙看病,什么时候东厂和锦衣卫关系这般好了?
“叶千户,梁公公这话似乎也有理,重庆这等偏远之地的郎中怕不足以信。”刘自强沉思一会,说道。
叶希鹏脸色惨白,微微抬头看了梁公公一眼,伸出左手,缓缓说道:“那就有劳公公。”
梁公公连忙道:“哪里哪里,都是为圣上办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扣住了叶希鹏的左腕寸口之处,只觉叶希鹏的脉象很虚,寸关尺三脉皆细浮无力,显然是气血两虚。
不由暗吐真气进入叶希鹏体内,顿时发现叶希鹏体内经脉空空荡荡,真气消散一空,这才松开了叶希鹏的手。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叶大人这次受伤不浅,怕是得疗养数月。”
“让梁公公见笑了,那李同不愧是白莲教青阳尊者,叶某确实不是对手……”叶希鹏略显吃力地说道,额头已经渗出一丝丝冷汗:“当然,梁公公放心,叶某这伤无须数月,顶多修养个十来天就能痊愈。到时候,定能抓住李同那厮。”
“叶千户,你好好修养,李同那边本官喝梁公公自会处理。”刘自强连忙道,又安抚了叶希鹏几句,就和梁公公一起离开了。
等梁公公走后,一名锦衣卫溜了进来。
“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叶希鹏这时却是轻松地坐了起来,再看他脸色哪有一丝惨白,看起来并未受任何伤。
“那梁公公他们今晚是不是有大动作?”
“小六子传来信说,囚禁蔡伯贯的地方已经让人故意泄露出去,那李同怕是今晚就会来救人。因为刘大人已经发布公告,明天午时将蔡伯贯等反贼在西市菜场问斩。”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叶希鹏挥了挥手。
这梁公公此次入川怕是为了这李同而来,但李同纵然贵为白莲教的青阳尊者,也没有什么值得梁公公在意的?更不可能是为了抢功劳?叶希鹏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但今天晚上那李同若现身了,怕一切都清楚了。
是夜,重庆府城城西。
凤栖街平安巷深处有一棵百年梧桐树,梧桐树下有一座老宅子。月光下,一道身影倏忽而来。那人腰间别着两杆短棍,身穿锦衣,面白无须,正是白天才拜访过叶希鹏的梁公公。
“那刘大人还以为我会守在监牢中,哪里知道咱家早就探查出这李同的下落。”梁公公心中暗笑。“常公公还是谨慎了一些,叶希鹏虽然是陆炳的关门弟子,但现在看来其实名不副实,小小一个白莲教余孽都对付不了,有什么值得警惕的。”
他落到院落围墙上,朝院中看去,并排的几间房屋只有东厢房还亮着灯,稍微松了口气。这李同显然还没有出门,他又看了看天色,皓月当空,已近三更。
不能再等了!
提气一跃,悄然间落到院中。
“谁?”
一道警觉的声音从东厢房传出,显然梁公公被人发现了。又见“嗖嗖”两道寒星刺破纱窗,朝着梁公公飞来。
梁公公身子一闪,虽然躲过了那两道暗器,眼前却也多出一人。那人一袭灰色长袍,身材高瘦,头戴纯阳巾。这样一个人,你怎么也想不到是信奉白莲教的教徒,贵为白莲教教主无生老母之下的三大尊者之一青阳尊者。
毕竟,白莲教是从佛门净土宗衍生出来的教门。按理说,白莲教教徒应该佛门僧人打扮,哪里像此人一般,仿佛儒生,又似道士。
但偏偏此人就是青阳尊者李同。
“李同,无量寿弥陀三圣经交出来吧。”梁公公尖声笑道,值此夜深,顿如夜莺啼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