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江流,流经青耀郡,水流清澈,唤作青白河。
青白河底,水草浮动中,有一书生样貌的男子藏匿其中。
男子叫做乔壮园,青耀郡人,祖上两辈,皆是名落孙山的穷酸书生,乔状园父亲给他取名壮园,何尝不是心心念念,寄希望于儿子,希望能考取状元,光宗耀祖。
不负家人众望,乔壮园悟性高,学识极好,精通诗赋,但偏偏在一次月老庙会中,遇上了青耀郡刘郡守的女儿,两人一见倾心,情投意合,但不料遭到了刘郡守的反对,按刘郡守的话说,“穷酸书生一个,也想踏上我刘家的家门娶我女儿?”
好在刘郡守女儿心意坚决,不吃不食,“此生非乔壮园不嫁。”
刘郡守没有办法,只得跟女儿约法三章,“若是那穷酸书生能考中状元,那就同意这门亲事,但如若没有考上,那他就不配娶我刘家的女儿,你就跟他一刀两断,为父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从刘青然口中得知要求后的乔壮园,发愤图强,没日没夜的苦读书籍,身形消瘦,没关系,食不果腹,没关系,只要考上状元就行,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
坐不起马车进京的穷酸书生,背着书箱,磨破了几双布鞋,才走到南信城。
那些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夜夜笙歌时,他这个穷书生在破庙里蘸水提笔。
人瘦,财穷,但却文丰,意富。
大考结束后,乔壮园松了一口气,考得不错,满心欢喜的等着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但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榜上无名!
失魂落魄的书生,不知道怎么和心爱的女子开口,那句没考中,是就和我们不能在一起,一个意思嘛。
然而不用书生开口,看过榜单后的刘郡守开怀大笑,告诉女儿,这是缘分,也是命,他就不配和你在一起,一个满腹牢骚的穷书生,哪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卖弄文墨罢了,作为读书人,不上进,考不上,就说明他不爱你,你何必如此在意?
闺房里,双目无神的刘青然从枕下摸出一封信,芙蓉出水,四个字跃然纸上,字迹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人见面时,临别前那个穷书生,花了兜里最后的一颗铜板,买的纸墨,写的字。
轻抚着纸上字迹,刘青然失声哽咽,泪如雨下。
戒备森严的郡守府,瘦弱的乔壮园左顾右盼,翻墙进入,思来想去,可能现在青然已经知道了他榜上无名,但是,总是要当面跟她说一句话。
乔壮园不想说等我,男子只想说,对不起,希望你能幸福!
他爱她,但是更不愿辜负她的青春,也对,他就是个穷酸书生,考不上状元,怎么给她幸福生活。
有时候乔壮园也想过,要是她不是这青耀郡的郡守女儿,只是平凡人家的女子,会不会结局不一样?或者,他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会不会,也不一样?
门当户对,自古如此。
伤心欲绝的乔书生在郡守府中摸索着,在一处墙角下,摸索中的乔壮园听到有对话声,书生避免被发现,不敢动弹。
“大人托你办的事都办妥了?”,黑暗中,一男子问道。
“放心,那主考官已收了千两黄金,不会说什么,况且他做都做了,告发我们,他有什么好处?”,一男子回道。
“那就好,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上咱家小姐,也不看看他配吗!不过那小子到是有点本事,能考上状元。”
“考上状元有什么用,听说过几日,就会有京城的公子来跟咱们家小姐提亲呢,呵,那穷小子怎么跟人比,人家那是世代望族,那才是读书人呢。”
墙角下,乔壮园听得握紧双拳。
不是落榜,他考上状元了,是刘郡守,是他贿赂主考官,想拆散我们!
穷书生气愤不已!
“谁?”
谈话的两人都是刘郡守心腹,是得力的练家子,听力出众,一下子就察觉到的乔壮园那忽然急促的呼吸声。
坐在青木座椅上,刘郡守笑着抿一口茶,对着下方咬牙切齿的乔壮园喝道:“你可知道,夜闯郡守府是何罪。”
“呵”,乔壮园气急而笑,冷声问道,“那请问刘大人,私贿主考官,故意让人名落孙山又是什么罪!”
刘郡守眼中寒芒一闪,走到乔壮园身前,蹲下身子,“不怪我,是你命不好,我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真能考上状元,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女儿要嫁的,自然是这南信国的名门贵族,至于你,不走运。”
“啊!”
乔壮园这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穷书生此刻恨不得给眼前这位刘郡守一拳,奈何双手被人摁着,至于松开手,能不能打过,那也是两说。
“你这么做,青然不会幸福的,你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幸福吗?”,乔壮园喊道。
“在乎呀,不过我女儿的幸福跟你没关系,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吗,过几日京城会来人,到时候,他会与青然订亲,至于你?”,刘郡守森然一笑,“我可不想让我女儿知道还有一个贼心不死的人惦记她,本来不想做的这么绝的,没办法,这是你自找的。”
刘郡守对压着穷书生的两人一挥手。
“为了青然的幸福,就麻烦你去死了!”
是夜,一个麻袋被扔进青白河。
麻袋中,双手双脚被缚,口塞粗布的穷书生奋力挣扎,但能如何?
河水寒冷,葬了一腔热血。
生机全无的乔壮园,魂魄出窍,逐渐涣散,就要隐隐消失于天地。
突然间,麻袋中,穷酸书生腰间的一块书简牌,散发微光。
那光很温暖,意识混乱,生前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穷书生脑海闪过,乔壮园看着那书简牌,那是大考完毕后,等结果的日子里,男子觉得定能摘得状元头衔,去京郊山边,观山看水,一抒胸臆,结果那日在山间,遇到一个老书生,背着书箱,穿着布鞋,老书生看着眼前的青山,吟诗道:“远看南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乔壮园擦擦汗,这诗有些不一般。
见到旁边有人,吟诗的老书生不羞不臊,恬着脸问道:“小伙子,我这诗的怎么样?”
仔细想想,乔壮园轻声开口,“实话实说,老人家您的诗初闻有些不入耳,但是仔细一想,青山倒转,乾坤颠倒,万事万物也就颠倒颠,真是平淡中有绚丽,朴素中知警策。好诗!”
老书生哈哈大笑,“你这小伙子有悟性,有悟性,不错不错。”
那一日,年轻的穷书生与老书生相谈甚欢,分别前,老书生从背后书箱里掏出一块竹牌,劝勉道:“读书人,这块竹牌就送给你了,道理学问要落在实处,切莫做空中楼阁。”
待老书生离去,乔壮园低头一看,笑了,竹牌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大字。
落叶归根!
冰凉河水里,竹木书牌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放出柔和白光,光芒透过布袋,透过水面,整条青白河,水脉灵气和水运向乔壮园疯狂涌去!
浓郁的灵气水运滋养着穷书生的魂魄,不再有消散迹象,乔壮园意识缓缓清醒,看着河下那个麻袋,再低头自视,“我这是成鬼了吗?”
轰!
灵气水运还在向书生魂魄涌来,浓郁的灵气使书生不得不沉入河底,动弹不得,吸收水运灵气。
本以为逃过一劫,然而世事无常,祸不单行。
从刘郡守口中得知,穷书生死在了回乡的路上,刘青然悲痛欲绝,整日看着那张纸,在订亲日,女子逃出了郡府,在青白河前,一跃而下。
而最悲痛的莫过于那个穷书生,受到水运灵气滋养,乔壮园甚至感觉与这条青白河融为一体,仿佛心意一动,青白河便水波滔滔,但是水运滋养中,乔壮园动弹不得。
那日,穷书生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跳进这条大河中,缓缓下沉。
痛,心如刀绞的痛,穷书生挣扎,但是还是挣脱不开浓郁的水运灵气,青白河,随着书生的悲痛,河水翻滚。
亲眼看着女子溺死在河水中,一张信纸从女子怀中飘出,被水流撕散,乔壮园眼神空洞,可是魂魄没有眼泪。
等到灵气逐渐消散,心如死灰的乔壮园抱起水中女子,仰头嘶吼!
青白河翻涌,男子借着水汽踏上郡守府,他要问一问,为什么不顾女儿的幸福,逼死女儿?他要问一问,你刘郡守如此无法无天,还有没有人能管,要是没人管,他管!
郡守府内,刘郡守战战栗栗,缩在墙角,“乔壮园,你不要过来!”
乔壮园惨然一笑,“刘郡守,你怕什么呢?”
强忍着惧意,刘郡守哆嗦道:“人鬼殊途,你竟然为非作歹,老天不会放过你的。”
乔壮园哈哈大笑,怒道:“你也配做人?”
一把抓起刘郡守,乔壮园要返回青白河,他要让这狗郡守亲身体会一下,在河水中不能呼吸的痛苦!
嗡!
诵经声响起,郡守府大殿外有老者大喝道:“鬼魅休要放肆,速速退去!”
老者身后,有男子燃起道道符箓,金光闪烁,女人点起一炷香,香火缥缈间,绽放讲道声。
金光遮住乔壮园眼睛,乔壮园只感觉浑身燥热,疼痛难耐,满耳的讲道声听得他魂魄不稳。
水汽弥漫间,乔壮园只得放下刘郡守,火速返回青白河。
从此后,侥幸逃脱刘郡守开始寻觅附近周边的仙师,准备围杀藏匿河中的男子,但只要乔壮园躲在青白河内,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最近,刘郡守那猪狗不如的东西,看着仙师无用,甚至与青白河中的水妖做起了交易,只要抓住了乔壮园,刘郡守就年年向河中水妖进献一百个活人祭品!
乔壮园怒极,他恨不得立刻冲出青白河,向世人昭告刘郡守的丑恶嘴脸,但是没办法,只要他出去,他的实力就会锐减,难以抵挡那些仙师,况且到时候无论他怎么说,那些仙师只会觉得是他迷惑人心。
还好乔壮园仿佛跟青白河融为一体,那些水妖们想抓到他也不容易,不过男子前几日偷听到那个人身蟹脸,蟹钳足有磨盘大小的水妖说,“等过几日,大王境界更上一层楼,与青白河共鸣,到时候就能将那书生捉出来了。”
藏匿水草中的乔壮园暗叹一声,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岁吗?
————
一路跋山涉水赶到青耀郡的董难言一行人被城墙上看守的士兵拦下。
为首的兵长好心道:“外乡人,快走吧,最近郡城戒严,不得入内。”
城外,看上去不像善类的老者呵呵笑道:“我们是来替郡城解围的。”
“解围?”
长相有些吓人的马由衷挥袖一甩,城门自开。
钱师姐喝道:“还不放行!”
城墙上,兵长如梦初醒,赶忙跑下,弯腰道:“各位仙师请,刚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还请仙师恕罪。”
随着董难言一行人走进青耀郡,大门缓缓关闭,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喊。
站在马由衷旁边的董难言回身望去。
城门外,有个背着书箱的老书生,风尘仆仆,上气不接下气的边跑边喊。
“等会呀,等我一会,别关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