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攸宁与陈霸天的战斗越发的白热化,无论是高天还是雪族都成为了他们厮杀的战场。
双方皆是一家之主,掌一家之权柄,芥子物中灵器、丹药更是数不胜数。
战斗之时,无数的灵器碰撞轰鸣。引得劲风四起,白云溃散。
两人身影飘乎不定,时而交错而过,时而紧追猛打。
拳掌相对,雪攸宁倒退数步,喉结涌动,将口中鲜血吞咽了下去。
陈霸天站在原处,冷漠的说道:“能跟我打到现在而不露败象,你确实很不错。可你好好一个读书人,非要跟我一个武夫硬碰硬,那就有点不知死活了。”
雪攸宁一把将嘴角血迹擦尽,冷声道:“求你了,讲道理的时候就好好讲道理,打架的时候就好好打架,别废话,行不行?”
陈霸天笑着点了点头道:“行。”
雪攸宁指尖轻点眉心,从眉心一点一点的拉出一支笔。
笔名春秋,取春荣秋枯之意。是雪攸宁的本命灵器。
春秋笔起,万物迎春。
春秋笔落,天下辞秋。
陈霸天对眼前的执笔少年终于正视了起来,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战斗方式。
但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有的是迹象可循。
如那修武之人,仗着一身强硬身躯,所向披靡。
如那修剑之人,凭着手中三尺青锋,一往无前。
如那修阵之人,指尖念力颤动之间,勾联天地。
各有各的战斗方式,但又有各的相似之处。
武夫的战斗方式最直接,任你花样百出,我自一拳轰杀之。
而读书人的战斗方式最为多变,手握一支笔,如掌百万兵。
腰间有剑的剑客很可怕。这是天下的共识。
但手中有笔杆子的读书人更可怕。
这更是天下无数人用淋漓鲜血得出的结论。
无人不服。
看着陈霸天,雪攸宁执笔之手,临虚书写一个“山”字。
“山”字一出,一座巨大的山峰凭空出现,呼啸而过,往陈霸天的头顶砸去。
陈霸天冷哼一声,对着山峰一冲而去,前三步重重踩踏在地面上,声响沉闷,直透地面底下一丈有余,第四步的时候,便高高跃起,一拳迎向头顶镇压而下的大山。
轰!
一声闷响,陈霸天倒射而回。山峰落地,大地一阵摇晃。
近处战斗之人尽皆脸色大变。一座宛如实质的虚幻山峰,就这么伫立在雪攸宁的面前。
无声无息,宛若亘古长存。
难道陈霸天就这么死了?一些近处的陈族之人暗自吞咽了一口口水,脸色惨淡的看着手执春秋笔的雪攸宁。显然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雪攸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大山,突然神色一动,暗道不好。
雪攸宁连忙一掌拍在胸口,一口胸血喷涌而出。在少年面前聚成一粒深红色的血珠,凝而不散。
执笔少年手中春秋一动以血为墨,轻喝道:“执笔春秋书春秋,以我心血镇心猿!”
无数的带着血色的白色锁链从虚无中悄然出现,飞快的交错着将整座大山给封锁了起来。
还不待雪攸宁长出一口气,铁链便瞬间崩碎,山峰摇晃不止,炸裂开去。
执笔少年摇摇欲坠,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
无数尘土四起。
略显狼狈的陈霸天穿过尘土缓缓而来,摇头叹道:“传言圣人造字之初,鬼哭神嚎,万灵惊惧。可惜了,凭你现在的一口浩然气也就只支撑的起你写一个‘山’字。若是你能写出一个‘岳’字来,说不得今天真要栽在你的手里了。”
雪攸宁将口中血水吐去,“武、道同修,你陈霸天还真能藏拙啊!我已经将你想的很高很高了,没想到临到头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陈霸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洛阳城能入我眼的家族不多,以后你雪族也算一个。不过前提是,今天过后,还有你雪族。”
披头散发的雪攸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多雪族的人倒下了。以后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雪攸宁的目光停留在了脸色苍白的雪念慈身上,欲言有止。
一直关注着战场雪念慈似乎焦急的对他说了句什么?可是他听不到了。
雪攸宁对着雪念慈微微一笑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站立在雪攸宁面前的陈霸天循着雪攸宁的目光看去,“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因为我觉得你跟我是同道中人。你很像当年的我,即分善恶,也讲因果。但我不会让你成为今天的我的,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你活不到我这个时候。”
雪攸宁双眼微眯,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中的春秋笔,都算不上什么戳,笔尖只是轻轻的碰了碰陈霸天的衣角。
轻飘飘的,跟挠痒痒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霸天没有躲,也不需要躲,当然他是不愿意躲。
不得不说,有些人那怕是成为了敌人,也要心怀敬意。
他知道在他一拳轰碎雪攸宁以心血凝聚的山峰锁链之时,那一拳并非打在了山上,而是轰在了他的心上。
现在的雪攸宁已是强驽之末,心脉尽断,命不久矣。
所以他愿意花这么点时间来跟一个将死的同道中人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因为他觉得雪攸宁配。这无关修为的高低,只需心性二字便足已。
叮!
雪攸宁执笔的手一松。
春秋笔落,天下辞秋。
一片叶子的枯萎凋零不了整个春天。
但是却可以凋零一个秋天。
洛阳城的秋天随着一声笔落的声音就这样尽了。
冬天终于来了。
陈霸天看着双眼缓缓闭上的雪攸宁,看着他缓缓倒地。仿佛在看向以前的自己。
既无愤怒,也无欣喜。
扬尘四起。
陈霸天蹲下身将春秋笔拾起,轻轻的放入雪攸宁的手中,帮他握紧。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死法。
陈霸天飞身而起,一拳向下。拳风四起,拳意激荡,大地龟裂下沉。
一个深坑悄然出现。
雪攸宁身躯衣角皆不动丝毫的躺在深坑之中。
陈霸天大手一挥,一片巨大的土石轻轻覆盖而下。
雪攸宁的世界似乎就这么暗下去了。
……
大周天宫上书房内。
棋盘龟裂,棋子散落。
两个鼻青脸肿的人都在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嘴角青紫的周天子扯了扯嘴角,“老雪,你还真舍得下血本啊!不但帮他掐断了所有因果,还让雪攸宁就这么死了?”
眼角乌黑的青衫老人冷哼一声,“死不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孙子我都不操心,你操啥心。这件事跟他又没关系,他身上的因果已经够多了,虽说再多点也无所谓,可我要脸,不像某些人。”
青衫老人长叹一声道:“至于雪攸宁死不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道之争的凶险。虽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可话好说,事难做。那怕雪念慈已经为雪攸宁让开了道路。但大道之争就是大道之争。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而我雪族之人最忌的便是对山水气运起誓,特别还是对守山的山水气运。那儿的山水气运之重,可谓是冠绝人间。虽说那时候他还小,但他的誓言已经被天地大道记了下来,就跟雪念慈心中的那根刺一样,我如果现在不帮他们拔除。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在走断头路,大道之争,十死无生。”
周天子没好气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你抗旨不遵的理由?非要从中州赶回来。你这让朕的面子往那搁?”
青衫老儒士呸了一声道:“别叨叨,心烦着呢!不服就再打一架。”
周天子青紫的嘴角立马咧开,一把勾在青衫老儒士的肩上哈哈大笑道:“说什么话呢!打架我倒是不怕你,就是咱哥俩还谈什么抗旨不抗旨的。显得俗气。”
青衫老人将手中的酒壶与周天子的轻轻一碰,低头喝了起来。
周天子再次说道:“你觉得陈霸天与雪攸宁这场大战如何?”
青衫老儒士说道:“灵器频出,斗战方式多变,身形鬼神莫测,曳然若神人也。”
“神人啊!”周天子一脸崇拜的说道。
青衫老儒士一巴掌拍在周天子的后脑勺上,“给我把表情收起来,神人有什么好崇拜的,神人在你面前算个屁啊!”
周天子笑道:“那不崇拜神人崇拜谁?崇拜你啊!”
青衫老儒士捋了捋胡须开怀大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周天子鄙夷的看了青衫老儒士一眼,一脚踹在青衫老儒士腰上,“滚开点,别污辱了我的眼晴。我告诉你,我最崇拜什么人,那怕我现在已经到了很高很高的高度了,我依旧很崇拜他们。”
青衫老儒士直接说道:“求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周天子直接忽略了青衫老儒士,继续说道:“与读书人的浩然气,修行之人的仙气,武夫的胆气相比,我最欣赏的是江湖气。我最崇拜的也是江湖人。这与修为的高低,年岁的老少,钱财的多寡是没有半点关系。当然也有,但关系不大。”
青衫老儒士将手中的空酒壶往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砸,“所以,这就是那怕你现在居庙堂之高,也依旧对那个江湖心存善意的原因?”
周天子点了点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什么地方侠最多?江湖上侠最多。江湖上的侠不像山上的修行者修着修着就变得绝情灭性,不愿沾染俗世的因果。也不像庙堂之人当着当着就变得心思活络,勾心斗角。说到底,江湖人才是有人气的人。”
周天子缅怀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是在江湖上遇到你跟李暮春的。不过,说来,那时候的你跟李暮春两人是混的真的惨。要不是有我,你们早就在江湖淹死了吧?”
青衫老儒士冷哼一声道:“是吗?李暮春,来,请你喝酒。”
一袭白衣悄然出现。
周天子立即求饶道:“两位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装了。你们别忘了你们偷看云霞宗圣女洗澡还是我给你们放的风……还有你们在金顶观观星台比谁尿的远那件事,我可是一直替你们保密的啊!……两位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打人别打脸。我以后行走江湖,可还是要靠脸的。”
“都说了打人别打脸,你们怎么专打脸。我还要靠脸吃饭的啊!以后咱们游历江湖的时候,我还可以吸引些仙子侠女为你们暖被窝,求求你们别这样。”
……
青衫老儒士心怀大慰。
江湖似乎还是那个江湖,人也还是那个人。
乍一看好像什么都变了。可是仔细想来,似乎什么都没变。
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