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
纷纷洒落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在这样的夜里,除了竹子被雪压断的噼啪声。
就只剩下裹在棉被里的呓语了。
一个少年低着头颅,一步一步的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
少年的身前有一行脚印在雪地里显现,清晰可见。
少年的嘴里已经不再嚷着再大点,再大点了。只是默默的跟在一个只有他才看得见的身影后面,快步的走着。
随着身前脚印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少年跟得也越发的吃力。
少年的额头上逐渐有细密的汗珠开始出现。
少年身前的中年人逐渐将脚步控制到少年可以接受的程度。
如洪钟大吕,似天雷滚滚,少年前面的中年人大喝一声道:“什么是因果?”
少年迷迷糊糊的说道:“我不知道。”
中年人脚步不停,“不知道就对了,因为因果只可知不可道。”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因果之中,有什么样的因,就结什么样的果。结什么样的果,就有什么样的因,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天地之间自有定数。你的身上背负着这片天地间最重的因果。至于是什么我只可知,不可道。”
少年只是麻木的跟在中年人的后面。
“从你踏入洛阳城的第一步起,我就为你算了一卦。我算不到你的过去,也算不到你的未来,大道无常,这很好,说明你的未来充满了无尽的变数,无尽的可能。”
少年低着头颅,如负山岳而行。
中年人脚步不停,一步踏雪,步步踏雪。
“你身体的原因根本不在于你背负了多少因果,而在于这个因果给你带来了什么。天心有常,但大道无情。因为你身上的因果的缘故,你被这方天地的大道盯上了,在你的身上种下了一枚道种。道种成熟之际,就是因果爆发之际,你生死之时。”
“上次你在雪族之战之时,想必你已经看到那粒道种了,它已经产生出自我意识了。陈霸先给你的弑神甲的品质高到你无法想象。它产生出的红莲业火是世间本质最高的火焰之一。它们共同寄居在你的丹田海,外加有真龙之气相阻隔,两方也算相安无事。可是我算计了你,让你失去了真龙之气。”
少年人低下的头颅微微扬起,但脚下的步子却依旧不停。
一步跨出,再落地之时已经是大周天宫的气运云海之中。
无数土黄色的雾气像是活了一样,瞬间围拢过来。
可是才刚接触少年,便如沸水一般,瞬间消融一空。
中年人点指少年道:“气运凝身。”
只见大周天宫气运云海中无数土黄色的雾气向着冬落而去。
开始修补他那副千疮百孔的身躯。
“真龙之气不失,你体内的那颗道种永远也不会成熟,你永远也无法走到极致。虽然你不会像神州大陆上其它天谴者一样,不到二十岁就死在了天道威压之下。但也好不到哪去。你因为大道亲水,又因果缠身,外加一些不可知的因素,比如身逢大难,心死若灰,以致大道有机可乘,天眷者变成了天谴者。”
等到气运云海中的雾气变得稀薄。
大周天宫内彻夜不熄的灯火映雪。
中年人一步跨出,带着少年就此离去。
在坤区有座土地庙,香火鼎盛。
张白圭曾经带着冬落来过。
只是当时的冬落忙着吃葱油饼,忙着看黑虎行凶。
所以就只是远远的观望了一下,这座在洛阳城久负盛名的土地庙。
白雪,红墙,绿瓦,黑夜。
别有一番滋味。
雪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脚印。
一个中年人仿佛从虚空中踏步而出。
一步落下,一个少年也跟着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中年人探手一抓,“香火练魂。”
土地庙内土地金身神像干旱了许久的大地一样瞬间龟裂,无数金色的烟雾从其中散落了出来。
融入了少年的灵魂之中。
中年人看着低着头的少年道:“只有失去了这道真龙之气,你才可以彻底的让你体内弑神甲留下的红莲业火,以及大道道种极致寒冰正式交融。两者相辅相承,互攀高峰。但我沾染不得你半点因果,所以只能借雪族之战,让陈霸先来取走你体内的那道真龙之气。”
土地庙内的神像即将分崩离析。
中年人对着土地庙探手一指,一道金光笔直射入了神像之中。
神像瞬间拔高,土地庙片刻后便光彩照人,气象万千,恢宏无比。
土地庙正式升为了城隍阁。
虚空又是一阵晃动,一步落下,中年人带着少年消失不见。
原土地庙里的金身神像内窜出一个小老头来,看了看中年人在雪夜中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原先本来写着土地庙三字的匾额。开心的笑了。
匾额上现在写着三个字,城隍阁。
升官了。
中年人一步一个脚印,步步踏雪。
少年人浑浑噩噩,步步紧跟。
出了坤区之后,中年人又带着少年去了兑区的一个大泽,截取了一捧水灵。又去了离区的一个地心溶洞,将少年放在了岩浆之中泡了泡。
出了离区,他们又去了巽区的一个风谷,让无尽的狂风吹拂过少年的身体以及灵魂,直到风都绕过他的灵魂。
中年人带着少年又去了震区的一个雷泽,让少年在雷电下被劈了个皮开肉绽。可是少年身上的气息却越发的古朴厚重,再也不像以前面对他犹如面对一张白纸一样了。
少年最后去了艮区,站在守山的山顶上,少年低下的头颅已经差不多可以抬起来了。只是眼神中有些许浑浊。看着大雪中的洛阳城。
一片雪白。
很美。
一步跨出,中年人又回到了之前离开的位置上。
脚印重叠,雪花下陷。
少年也回到了他之前的地方。只是头颅又低了下去。
中年人回头看了眼少年,找了一个地方独自坐了下来。
一个酒壶,两个酒杯就这样歪歪斜斜的放在了大雪上。
中年人将两个酒杯满上,拿起一只酒杯对身前的空处虚敬了一下,就后抬头,一饮而尽。
大雪纷纷夜,孤酒与君酌。
这大雪便是最好的下酒菜。
一杯又怎么能尽兴。当千杯,万杯。
这样才对得起这无边大雪。
少年身上的雪越积越厚,宛如一个雪人一般静静的伫立在大雪之中。
似乎已经尽兴,中年人已经不再喝酒,而是神情专注的关注起了雪人少年来。
在这座八卦炉里,其余七王用了一个时辰才醒来。你会用多久呢?
中年人隐隐有些期待。
这洛阳城即是一座城池,也是一只炉子。
炉子底下地火焚烧,一根笔直的铁链仿佛没有尽头直通地底。
一个时辰过去了。少年还是没有醒来。
中年人站了起来。
快两个时辰了。只见雪人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眉间有几片不堪重负的雪花悄然落地。
少年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冬落仿佛做了一个梦。
不过梦里有些什么他却记不清了。
冬落稍微活动了一下酸涩的四肢,抖落了一地雪。
透过飘落的雪花看着眼前自饮自酌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口饮尽杯中酒,“你走过的这条路,其它八王也走过。包括你的父亲陈霸先也走过。他们有的快,有的慢,但他们最终都走到了他们各自的路的尽头。我虽然算是你们的领路人,但我却跟你们不在一条路上,因为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中年人收起了酒杯,转身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你能走到这儿我一点也不意外。我已经把前人走过的路带你都走了一遍了。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你只要记住,我们能走多远,这人间就能走多远。所以那怕接下来的路,生死难料,你硬着头皮也要给我走下去。死则死矣。你死了,自有后来人接着你的路走下去。”
中年人随手拍了拍落满双肩的雪,眼神从容而又淡定。
像是凝视春日里的百花一样的眸子,小心的越过少年的双肩,落在坎儿井上。
“这铁链跟你身上的弑神甲同出一源。他们本来就是弑神铠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弑神铠碎裂了。这铁链原本也不是铁链,是我放在这儿的,你去取出来吧!等它跟弑神甲接合在一起就知道了。”
冬落依言走到坎儿井旁,双膝微曲,深吸一口气,双臂握住铁链,猛的一提。
冬落眉头微皱,料想之中的沉重感并没有传来,当他的双手触碰到铁链之时,就像拾起了春日里的一片落花,冬夜里的一片飞雪。
轻盈,而又梦幻。
手中的铁链逐渐缩小。像一条灵动的蛇一样,从冬落的袖子里快速的覆上火红色的软甲。紧密的缠绕在了一起。
“坎儿井的水冬冰夏凉的原因,便是这条铁链内的红莲业火将井水内的温度吸收了。你的火红甲有这跟铁链的加入,在你丹田内聚集的红莲业火便足以抗衡你体内的极致之冰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就慢慢的等吧!等冰与火相互碰撞,等红莲业火将你体内的道种催熟。等你走到极致。”
中年人停顿了一下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枯木逢春,源头活水。生死之间有大造化,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抓住了,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抓不住,当然也有人想要替你抓一抓。不过,这似乎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中年人踏雪而去,此次雪上却无半点痕迹。
“只要你能活下来,接下来,便会有一道圣旨传遍大周国,陈霸先之子冬落袭汉王之位,成大周第八王。但你要记住,要做一颗好棋子。不久后的洛阳城将会有大事发生。那将是你是生是死的关键,你早做准备吧!不是你不能死,谁都能死,但每一个人都要在该死的时间死在该死的地方,才算死得其所。”
中年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不要跟我讲道理,因为你们都没有我有道理。等你觉得你的道理足够大了,足够多了。你可以来跟我好好讲一讲……你的道理。”
冬落咬紧牙关,不停的从坎儿井中往外拉铁链,身后中年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晰的记得。
梦里梦外都记得。
有些他来得及思索,有些他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一个道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当务之急,便是取出坎儿井中的铁链。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股寒气猛然间出现在他的四肢百骸,穴窍气府。
冬落一口鲜血喷出,天地之间气温骤降。
无数的寒气凝聚成冰成雪,猛然降落。
铁链再长,终有完全拔出之时。
随着铁链的链尾带着冰雪在空中一甩。
洛阳城内的温度再次下降。
无数藏在被子里的人,猛抽了一下,瞬间被冻醒。
听着窗外传来的噼噼啪啪的竹条树枝断裂之声。
又骂骂咧咧的睡去。
冬落身外的衣衫早已消失不见,一件火红色锁子甲穿在了身上。
配合着无边的大雪,日渐成熟的脸庞。
宛若人间战神也。
冬落的目光扫过洛阳城。
洛阳城内雪纷纷,今年大雪有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