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道的拳头还是有些分量的,几拳下来,防护在洛乐身上的一个光罩便有些稀薄了。
照此情形下去,破碎只是迟早的事。
张闻道来势汹汹的拳头,虽未真切的打在洛乐的身上,但防护罩的震荡带来的余波就已经让他的面色带血了。
“你身上这件护身符还真是好东西啊!不过它马上就不属于你了。”张闻道眼中充满了亢奋。
他知道他的拳头有几斤几两,他也清楚他用了几分力,而那件护身符竞然全都挡住了,他的内心之中带着些震惊,可更多的却是大宝即将到手的快意。
洛乐脸色苍白,但眼里却无半点惊慌,“我的东西你拿不走。”
洛乐接着说道:“就算你今天拿走了,总有一天你也会还回来的。”
咔嚓一声,本就岌岌可危的防护罩轰然碎裂。
张闻道欺身贴进,举起的拳头乌光一闪,轰然砸落。
洛乐猛然翻滚,在避过张闻道这一拳的同时,他也出手了。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作风。
那怕是死,也要递出那么一两拳。
拳拳相撞,张闻道再次前进数步,而洛乐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张闻道一拳之威,可见一斑。
张闻道缓缓走到洛乐的身边,轻轻的抬起脚,对着他的胸腹就准备落下去。
洛乐微眯着眼晴,脸上充满了血丝,他的右手食指颤颤巍巍的举起,在眉心处轻点了一下。
一道金光在他的眉心处一闪而逝,在干瘦少年跟张闻道之间,有一道磅礴都剑气像是被两条并不粗壮的胳膊,拉伸、爆绽出的一轮弧月。
旋转着斩出。
张闻道脸色大变,连忙后退。
但那一轮金黄色的弧月仿佛跗骨之蛆一般,盯上了张闻道,他退一步,弧月便进一步。
直到他退无可退,弧月进无可进。
张闻道心一横,双臂交错在身前,迎着那道金黄色的弧月便撞了去。
弧月的速度之快,决非神通,更非术法。
只是一个纯粹的快字而已。
张闻道全身的内气重重叠叠,如怒海之惊澜,翻涌而出,与那一轮弧月撞在了一起。
张闻道的内气连一瞬间都没有挡住便轰然炸散,而弧月来势丝毫不减。
张闻道张口一吐,一具雪白的龟甲出现在他的身前,迎风见涨,与那一道金黄色的弧月撞在了一起。
一声轰鸣,枝叶乱飞,一股气浪从碰撞的中心爆发,向着回周袭卷而去,沿途生长了千年万年的树木纷纷折断,一地的草甸仿佛被犁过一样,露出深褐色的泥土。
弧月消失了,张闻道口中吐出的龟甲裂痕密布,覆盖在他的身上。
原先如羊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龟甲,此时已经是死气沉沉,变成了深灰色,上面裂痕密布,斑点纵横。
张闻道轻咳一声,吐出了口中的血水,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内脏的碎片,虽然他将金黄色的弧月挡下了,但他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张闻道再次轻咳了一声,“你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啊!竟然有超凡级别的大能宁肯花费甲子的时光专门凝聚一道剑气藏在你的灵魂识海。看来你身后的势力很不一般,幽冥门惹到了你,还真是不幸啊!之前你说的,杀了你,幽冥门将会从神州大陆除名,我信了,但你还是要死,谁叫你打裂了我的容器。”
张闻道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向着洛乐的方向走去,“你身后的势力再大,能有我的……大吗?”
张闻道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右脚往地上一踏,整个人高高跃起。双腿微曲向着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的洛乐的头颅一脚踩去。
洛乐的眼皮微抖,很想睁开眼晴,但是他努力的尝试了一下之后,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闭目等死。
还有祈祷那个少年不要来了。
张闻道体内被打散的内气再次在他的双脚处凝聚,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深灰色的龟甲被他握在手中,对于他脚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他要的只是一击必杀。
张闻道的脚离洛乐越来越近,可以想象得到,这一脚下去,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必定难逃一死。
经过之前那一道金黄色的弧月剑气之后,张闻道的内心越发的警惕,他有后手,难道脚下躺着的那个少年就没有后手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种人张闻道见过太多太多了。
张闻道人还在空中,腰身一拧,手腕轻轻转动,深灰色的龟甲便高速的旋转着向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撞去。
若是龟甲试探出了少年的后手那就好了。
若是龟甲直接将少年打死那就更好了。
如果只是打得一个半死的话,张闻道的脚就会踩在一地的鲜血与碎肉之上。
就像是踩爆一个熟透的柿子一般。
噗的一声。
一片鲜红。
他喜欢这种感觉。
龟甲高速破空,传来的声响如同音爆一般,噼噼啪啪,更像是一曲残暴的催命曲。
洛乐终于睁开了眼晴,看着远处急速而来的龟甲,他想避开,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用来防护己身的护身符已经炸裂,想要修复好决非一朝一夕之事。
用来攻伐杀敌的金黄色弧月剑气,已经消弥于无形。
没了这两件保命的东西,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去保住他的命了。
看着快要到眼前的龟甲,他沉默的闭上了眼晴。
在临死之前,他想了想,好像有挺多事要想的,好像也没有什么要想的。
想来想去,最后也不知道要想什么了。
那就想那个少年怕死一些,不会来吧!
他嘴角微微一扬。
好像怕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好像死了,欠下的钱,也就可以不用还了,这种感觉还真不好。
只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声巨响在他的耳边率先响起。
难道是砸歪了?
洛乐有些荒谬的想道。
他疑惑的睁开了眼晴。
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一个瘦弱的身躯站在了他的面前,头颅低垂,左脚前伸,右脚后撤,双膝微曲成弓步,双手撑着一块巨大的石碑,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那是他的镇山岳,他见过。
洛乐咧嘴一笑,他来了。
那个少年回头对他咧嘴一笑,“我来晚了。”
洛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灿烂,“活着。”
既然来了,多说无益。
唯有活着最好。
那个少年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
深灰色的龟甲与雪白的镇山岳撞击之后,便寸寸碎裂,无声的跌落在地。
张闻道不会因为龟甲碎裂而停下出脚,也不会因为冬落的突然出现而停下出拳。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张闻道的双脚轻踏在冬落用双臂撑起来的镇山岳上,轻飘飘的,无声无息,远没有雪白龟甲撞在镇山岳上来的动静大。
可是带来的后果却大不相同,龟甲重重的撞在镇山岳上,冬落一步没退。张闻道轻轻的踩踏在镇山岳上,冬落连连后退。
张闻道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但神色间的从容却是丝毫不改,他轻轻的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鱼儿上钩了,接下来便是与鱼儿的角力了。”
冬落翻手将镇山岳收了起来,他知道张闻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声音平淡的说道:“我见过有人被鱼儿拽入水中,然后淹死了。”
张闻道讶然一笑,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可我见到的好像跟你见到的不一样,我见到的是鱼儿好像无论怎么挣扎,最终的结果都难逃被清蒸红烧,当然……也有被生吃的。”
冬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闻道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鱼饵今天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太多了。
从那道他也要花费一些气力才能打碎的护身符,再到那道金黄色的弧月剑气。
原本已经可以舍弃的鱼饵,没想到最后竞然也钓起了鱼来。不用最后满秘境的抓了。
张闻道很难不开心。
虽说林染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废物,可有些事该做还得做。
既然林染要他们俩死就让他们俩死了,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都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他眼神冰冷的看向冬落,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他已经准备要动手了。
冬落轻拍了一下额头道:“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件事了。幽冥门的几个捕鱼人运气好像不咋滴,鱼没有捕到,人就先掉水里淹死了。当然,还有几个运气好的,现在还在水里扑腾着呢!你现在去救可能还来得及。”
原本已经打算动手的张闻道闻言,又停了下来,“几个废物而已,杀了你们再去救也不迟。”
冬落眼神微眯,张闻道的表现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幽冥门的那些人他确实没有全都杀了,还有一个人还活着,被他打晕了悄悄地放在了那头青龙的附近。
而且他还在那附近留下了一个楚南公从郑南风处抢夺而来的一个拳甲,郑南风的那一批拳甲早已被他种上了灵魂印,只要他一催动,那么留在青龙处的那个拳甲不但会瞬间将那个幽冥门的人击杀,还会闹出巨大的动静,将那头沉浸于修练的青龙惊醒。
可是眼前这个中年人似乎并不上套,也不在乎幽冥门那一群人的死活。
这就有点麻烦了。
张闻道脚尖轻点地面,一掠而起,宛如一只惊鸿。
至于冬落则摆出了在雪山之巅的拳架来,同样的起手式,整个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并不是他不想用朴刀,用弓箭,修武之人的后天五境与修道之人的后天五境差距是很大的。
因为修道之人着重于修气,修体内那一口细水长流,绵绵不绝的真气,而忽略了修体,所以导致修道之人,那怕是修到了紫府境,肉身也仅仅只比普通人强上一些。寻常的刀兵还是可以伤及的。
但是修武之人便不同了,修武之人着重于练体,肉体之强不但远超普通人,便是修道之人也是远远不如,便是一般的灵器也别想伤及其肉身。
冬落摆出了古朴的拳架,武夫与武夫之间的战斗便是这么的干脆直接,肉体便是他们最强大的灵器,拳拳到肉,不必多说,也不用多说。
张闻道一拳轰来,冬落自然也是一拳递出。
轰的一声,各退数步,两人都未尽全力,都在相互试探着各自的深浅。
原先与张闻道的实力与骄傲自然是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只是之前与洛乐的一场大战,他的伤势远比看起来要重得多,所以,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在他看来,既然那个干瘦少年有可以伤他的底牌,那么谁也无法保证眼前这个少年就没有杀他的后手。
修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太多太多了,总有些修者仗着自身的修为高便为所欲为,熟不知一个人实力的强弱看的并不是修为的高低。
修为高了,自然拳头是要硬些,但并不代表修为低了,拳头就是软的。
修行中人没有这样的道理,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闻道收起了拳头,“你还是一个凡人?”
冬落咧嘴一笑,“你猜。”
张闻道又是一点拳递出,与冬落硬碰了一拳道:“猜什么猜,你不肯说,就是你欠收拾,打到你说就好了。”
冬落呸了一声,见过口气大的,但没见过口气这么大的。
张闻道不再出拳,冬落也不再出拳。
两拳足以,虽分不出生死,但高下却已经分出。
武夫间的战斗就是那么的直接,也许在武技上可能会拉开一些差距,但主要还是看肉身的强度,看体内的那一口气顺不顺。
两人两拳的结果便是不相伯仲,若是非要分生死的话,张闻道自认为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
冬落也是如此认为的。
这便是武夫的心性。
那怕是处于劣势,心中的那一口气也不能坠了,若是武夫的那一口心气坠了,那么想再提起来,也就难了。
张闻道因之前伤势过重,自知再打下去,他也占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有可能会让他已经有些坏了的身体变得更坏,弄不好最后还有可能死在这龙门秘境的妖兽,或是外来人的手中。所以,他选择收手了。
冬落也因为担心身后躺在地上的洛乐,怕再打下去,耽搁了救治洛乐,所以他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正如雪雨柔所说的那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百年也不算长。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的是时间报仇,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行,就千年万年。千年万年不行,那就记他一辈子。
张闻道有些赞赏的看着冬落道:“有没有兴趣做我战仆?做了我的战仆之后,你们俩不但可以活,我还可以给你们俯瞰整个人间的力量。”
张闻道的话语之中充满了蛊惑的味道,但冬落就当他放了一个屁。
冬落翻了一白眼,之前以为他只是口气大些,没想到还不要脸。
“要打打,不打滚,别在这叨叨。”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几粒丹药塞入了洛乐的嘴中。等级虽然不高,但对舒经活络,治疗肉伤外伤有奇效。
这也是他目前可以拿得出的最好的丹药了。
再留下去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权当今儿个运气不好,被鱼儿拖下水了一遭。在水下再与鱼儿角力便不太明智了。虽然最后肯定也淹不死,但也够呛。
张闻道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不过在他离去之前,他眯眼看了密林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眼。
然后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冬落将几粒丹药塞入了洛乐的口中之后,也是毫不犹豫的背上洛乐向着与张闻道相反的方向离去。
在张闻道二人离去之后,他离去之前看的那一处密林里缓缓走出几人,正是贾青时等人。
薛青山眯着眼晴道:“追谁?”
其它几人也看向贾青时,似乎只要他说追谁,那么他们几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向他追杀而去。
贾青时摇了摇头,“谁也不追,在这等就是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薛青山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个幽冥门的张闻道似乎受了重伤,我们是不是要……”
贾青时摆了摆手,他知道薛青山的意思,要趁他病,要他命,当然,也有可能是去送命。
贾青时道:“他是受伤了,可是他受伤了跟现在的我依旧不相上下。”
薛青山等人看着张闻道离去的方向,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薛青山犹不死心的问道:“那那个小子呢!”
贾青时回头看了薛青山等人一眼,“那个小子啊!杀你们就跟杀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
……
在洛乐体内那一道金黄色的弧月剑气溃散的瞬间。
一条滔滔的大河边上,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群中,有一个中年人猛的睁开了眼晴。
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将天空中的白云冲散,大河之上浪涛滚滚。
金色的河水猛然拍打在两岸的大提边上,汹涌澎湃。
中年人长身而起,似一把利箭出鞘,眸子开阖间四周空间一阵激荡,无数的剑气若隐若现。
中年人沉声道:“洛晨景,快滚过来见我,你妹妹去哪儿了?”
一个与中年人模样有五六分相似正在一间大殿里处理事物的少年,听到传唤,立即将手中的事务抛下,来到中年人所在的大殿内,恭声道:“启禀父亲,妹妹去了老祖哪儿?”
“老祖?”中年人低吟一声,身影瞬间消失。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也不敢问,只能恭敬的退出大殿。
中年人身影急射入金色的大河之中,来到水下一处白玉府门处,恭声道:“老祖,我留在洛乐身上的那一道剑气溃散了。听洛晨景说洛乐在你这儿……”
沉默了许久后,白玉洞府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她出去玩了。”
“什么?”中年人有些担忧的说道。
“你放心,她在偷偷摸出去玩的时候,我请天机子为她算过一卦了,天机子说了四个字,有惊无险。”
也不知是相信说话之人,还是相信那所谓的天机子。中年人轻呼了一口气。
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有惊无险就好。
有惊无险就好。
中年人咧嘴一笑。
好像自己刚刚也是有惊,但好在无险。
这一刻的他只觉得,世间最好的四个字便是有惊无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