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道奄奄一息的躺在甲板上,浑身颤抖。
张闻道眨了眨眼睛,修长的捷毛上抖落一滴龙泉水,他脸色微黑的说道:“太公,你想要我尝尝龙泉水是什么滋味,我低下头喝就是,还劳烦你老人家的打神鞭亲自动手,我多不好意思啊!”
张闻道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姜太公手中的青竹钓杆,很快便识趣的收回了目光。
若是他的本体大虞刀在此,他还有把握跟打神鞭正面较量一下,想赢或许很难,但是想输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当然,若是对上被姜太公握在手中的打神鞭,他就不用想输了,因为这事压根就不用想,他输定了。
姜太公将手中青竹随便找了片云海搁置了下来,让它自己玩耍去了,他偏头看向张闻道上下审视了一眼之后说道:“你找的这个容器天资是很不错,但很多缺陷不是靠天资二字就能弥补的,你的刀魂太锋利了,一时半会也许你还压得住,对这个容器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不用想也知道,你这个容器肯定会因为无法承载住你这一缕刀魂而崩碎。”
张闻道悚然而惊,这事他比谁都清楚,他的这一缕魂体是一把刀,若是体魄不够强,还真有可能承受不住这一缕锋利的刀魂。
在龙门秘境内他的这个容器直接破碎了两次,还有一次是险些破碎,虽说这个破碎是由外力引起的,但很大程度上,还是先从内部开始瓦解的。
是他的刀魂,压制不住的想要出鞘了。
而他自己压制不住他自己的本能。
张闻道艰难的站起身来,对着姜太公一礼道:“太公,多谢了。”
姜太公摆了摆手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我只是见不得那些不听话的东西,对那些不听话的东西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一顿就好了。”
张闻道脸色更黑了,但还是递出了一壶酒,充当谢礼。
他知道姜太公这句话虽然看似是在说他无法压制住的刀魂,但实则是在敲打他。
若是好好听话,那还好说。若是不好好听话,那等待他的就只有一通暴打。
死是肯定死不了,但这世间比死更难受的事还多了去了。
并非是所有的生都比死更加让人庆幸的。
也有很多生不如死。
姜太公笑呵呵的将酒接过,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有些陶醉的说道:“人的神魂是神,刀的神魂自然也是神。在我的打神鞭下,既然是神,那他就得给我好好听话,所以你放心,你这一壶酒不是白送的,我也不是那种光喝酒不办事的人,我已经将你的那一缕刀魂打入了你这具容器中,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什么神人两分的事了。”
张闻道内心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还是很黑。
姜太公仰起的头颅微微一顿,“怎么?还是不甘心?我奉劝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你最好别乱碰。”
姜太公猛灌了一口酒,冷声道:“你的后路我已经替你打平了,所以那一缕庚金之气出了龙门之后你最好还回去。只要我还在这人间一天,他就不会成为你的容器,你也别想让他成为你的容器。”
张闻道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太公,他既不是那一个一,也不是那九个极,至于吗?”
姜太公抬头看向黄昏下的天空,摇头不语。
一连持续了好长时间的诸神黄昏终于结束了。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这人间的灯火,是先有了一盏,接下来才会有两盏,然后才会有万家灯火,才会有星汉灿烂。
若是他们这些高坐在云端上的人只看得见一盏灯火,只关注一盏灯火,那这诺大的天下还是亮不起来的。
一烛之光,不过寸余,一灯之光,不过盈室,一月之光,山河皆明。
万家灯火,星汉灿烂,天地光明。
张闻道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有姜太公盯着便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有些东西该争取的还是得争取。
“等出了龙门秘境我就将他的庚金之气还他,但他在龙梯上的一切所得,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因为这条路是他替我走的,是我用他的命换来的。”
姜太公点了点头。
张闻道感觉已经好多了,通体舒畅,他情不自禁的伸了一个懒腰,偏头看了一眼在星光下姜太公那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都是为这人间人,为这人间事愁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长生久视的天上人,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人。
张闻道咧嘴笑了笑,也许这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敢这样大声的跟他说话,还吐他一脸唾沫吧!
张闻道取出一壶他现在所珍藏的最好的一壶酒,吐百家祖师一脸唾沫,这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得喝酒,得大口大口的喝酒。
看来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就这事就够他吹一辈子了。
张闻道哈哈大笑,然后笑声越笑越远,但是很快意。哪怕是他身后那一支青竹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依旧也很快意。
姜太公一把将一壸悬停在空中的酒抓了过来,对着消逝在天边的那颗流星气笑道:“酒,我拿了。人,滚蛋。”
……
……
星光璀璨,龙梯上下如羊脂玉般一片洁白。
贾青时已是强弩之末,冬落更是双腿发颤,双手撑地,双目紧闭,连眼捷毛都在微微颤抖。足以看出他所要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他们现在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坚持到这个时候,意识这种东西早就没了,唯一还在支撑
着他们的,可能就只有意志了。
又一阵压力袭来,贾青时有些颤抖的睁开眼晴,他感觉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在下一阵压力来之后,他必死。
啪!
冬落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锃亮的头先撞击在了龙梯上,传出了一声龙梯与弑神铠碰撞之后发出的一般无二的声音。
他的意识彻底溃散了。
但他的手指还在颤抖中微微往前伸,还想往高处爬。
贾青时再次沉默的闭上眼睛。
近一步,必死无疑。
留下来,必死无疑。
但让他走这条路的人告诉他,不要犹豫,一直走下去,死则死矣。
他还想再坚持坚持。
冬落现在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体内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正斗得不可开交,体外无穷的压力袭卷而来。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
……
风尘仆仆的张闻道不说话了,反正现在说不说都不讨好。
姜太公也不喝酒了,喝不喝都是一个味,寡淡如水。
喝酒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将水喝出酒的滋味,而不是将酒喝出水的滋味。
姜太公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这已经是第十次开龙门了,每年都会有一个或几个人在最后一步抬不起脚来,迈不出步去。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不过人不同而已。
他看了那么多年,难得想偷一次懒,不想看了。
张闻道看着闭目的姜太公,“太公对谁能登顶难道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姜太公摇了摇头,“没有。上一次我心中本来已经有了答案了,可是天道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最后的结果与我的答案背道而驰,所以,我也就懒得有答案了,还不如直接看结果。”
张闻道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再次观望起了在龙梯上苟延残喘的二人来。
张闻道看长了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聊,便随口问道:“上一次让你的答案与最后的结果背道而驰的人是谁?”
“忘记了。我只记得他进龙门的时候不过是淬皮境,出龙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姜太公敲了敲脑袋道:“对了,他好了像叫陈什么先来着,一个既不一,也不极的人,一个同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张闻道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发现压根就没有关于这人半点印象,要么是他死太早了,要么是他生太晚了。
总之,他的记忆中没这号人。
张闻道仍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就没有一个答案?”
姜太公答非所问,“你如何看那个一。”
张闻道如实答道:“看不透,看不穿,看不懂。”
姜太公再次问道:“你又如何看待另一个少年?”
张闻道再次如实答道:“胸怀大志,审时度势。”
这是他之前对贾青时的评价,也是对他现在的评价。
姜太公点了点头,“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走通要修仙,先修凡这条先将凡躯走到凡人的极致这条路。当然也确实是一个审时度势知进退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活到现在。”
贾青时很想说他们是在讨论谁可以跃龙门,而是在说贾青时的性格。
性格这种东西,在他们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眼中,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刚想提醒姜太公扯远了,没曾想姜太公再次说道:“所以,我的答案,还不清楚吗?”
……
……
在下一波压力到来之前的刹那间,贾青时睁开了眼晴,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突然间变得虚幻了起来。
“如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死我也要走下去,可是这条路不是,我是替别人走的,所以,在死亡来临前,我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因为,死是我死,而不他。而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
贾青时快要模糊的身影看着已经匍匐在龙梯上的冬落,看着从火红的铠甲内渗出的鲜血,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奇怪。
“我无比希望你能活着,也无比希望你能死去。”
贾青时的身影就此消失在了龙门秘境。
从现在开始,这八千里龙泉上,十万级龙梯上,除了冬落,再无一人。
黑暗袭来。
冬落右手食指点在龙梯上,然后微微弯曲,带着整具疲倦的身躯又往前挪了一步。
一小步。
随时都可能被忽略的一小步。
他一步一步的爬进了黑夜里,也爬进了星光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