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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眉冷对
    悠久时光后,何霄照何道君站立在极明烛光塔上,以身为炎明照虚空时,他肯定会回忆起自己随军出征一方未知大界,却也因此得见光明的那个遥远下午。
    那时,故乡仍然被太始道门统治,作为‘三千下界’之一,无偿地接受太始道门所有的征召,无论是供奉出所有的修者为其驱使,亦或是献上所有神金仙材都不过是理所应当之事。
    何霄照从小就生活在太始道门的统治之下,他的家族历史渊源流长,甚至可以追溯至太始道门降临此界,将其收入三千下界之一。
    那时,这个世界还有着自己的名字,被称呼为‘承清天’,因为在历史上此界曾经出过一位仙尊,以己道引清静太虚之气洗刷天地之浊,将本无多少灵机的承清天化作了如今修者繁多,仙人不绝的盛世。
    金天耀日,普照世间,光雨纷落,惠及众生。
    自那时起,原本的红日苍天,化作了金日青天,有星雨自天外落,启万物之灵。
    至此,万象齐拜,赞颂承清仙尊的无上壮举,在这位温柔的天尊庇护下,承清天的众生在这片无垠列虚中安然成长壮大,直至有朝一日,又有一位又一位仙人仙尊诞生,追随承清仙尊的脚步,与祂一同前往诸天万界间的太虚,寻觅天道之上的万界大道。
    何其壮哉——仙人踏虚,寻道寰宇,而万民追随其脚步,要以众生之足,踏出一条浩瀚的求道之路!
    无论是仙尊还是众生,都胸怀壮志,他们眺望遥远列星,期待着无限辽阔的诸界中无限的可能,期待着无限可能中,那能令自己更进一步的机缘。
    然而宇宙是黑暗的。诸天虚海也是如此。
    仙尊,真的算强吗?
    或许已经很强了,能够改造世界,能够易天地之气,能够改万物之本,这样强大的存在,即便是前往万界虚海中,也可开天,自辟一界,承那辟道天地之功德。
    但总是会有人更强。
    古书有云:是日,金日坠,众仙陨,一百零八白日起,更有一轮炽阳沉浮,炙烤世间。
    仙尊陨落,寰宇齐哀,天地垂雨,宛如泪水。
    但是,就连泪水都不允许,太始道门将整个承清天的天意镇封,并将整个界域拖拽至祂们的世界‘太始天’周边,成为了环绕太阳的三千星辰之一。
    始历四十九万七千年,虚海上界霸主,统率一百零八峰,三千下界的太始道门开始了自己新一轮的征伐,多元宇宙虚空中,千千万万世界颤抖,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乃是一个横压诸天,有着合道圣人的庞然大物。
    面对承清天微不足道的抵抗,一百零八峰之一,落霄峰麾下,十二位征天使同出。
    是日,承清仙尊道崩,诸仙皆陨,太始道门派遣门人驻世,清扫天地,易语改文,断绝一切古传承。
    太始道门对承清天的过去施行了毁灭,那些上界而来的仙人崩碎灵山,剥去灵脉,祂们以大神通改天换地,将原本宛如仙境的世界化作了一片平坦无趣的耕地药园,而承清天的万民便是祂们的耕夫药农,世世代代永无绝日地为祂们劳作。
    祂们甚至将一种全新的语言,以及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文化和传承,强行施加在了承清天的众生之上,祂们消灭承清天的所有历史,过去,将承清天尊在此界的所有传承都剥离,消灭。
    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位仙尊了,即便是读过那本禁书的何霄照,也仅仅只是知晓对方的名字和作为,祂昔日的神通,使用的传承,那为了众生而施行的承清大神通,又是何等壮阔,这件事已经无人知晓了。
    与之相反,太始道门的一切,他却知之甚深,而他所修行的修法,亦是太始道门根本修法‘混元无极铸道法’的支脉衍生。
    ——何为混元,何为无极,何为铸道?
    曾经疑惑这点的何霄照,曾经在一次前往太始天周边进行巡卫任务时,看见过这一切的真相。
    他看见,那庞大无比,即便是在万界虚海中也巍峨壮阔,远比承清天庞大亿亿万万倍的太始天,就像是巨鱼吞下小虾一样,吞下了另一个被培育的灵光圆满,闪耀夺目的世界。
    一整个混元大界,比起承清天还要庞大的世界,就这样被太始天吞下,其中蕴含的无尽道韵,无穷灵光,全部都成为了太始天的资粮,成为了那太始道门更进一步的阶梯。
    无尽灵光照耀寰宇无垠虚空,隐约可见,整个太始天,都仿佛是一尊横跨无尽虚海的丹炉。
    炽阳如火,大界似炉,而一尊看不清面容的道人盘坐于虚空之上。
    其浮尘微晃,拨弄大道丹意,俯瞰诸界沉浮。
    ——诸天万道混一炉,方成混元太极丹。
    三千下界,一百零八峰,乃至于整个雄霸周边无垠虚海的太始天与太始道门,都不过是‘太始无极圣尊’用于炉炼铸道之丹的法器,是祂的燃料,烧火棍和鼎炉。
    【这个世界怎会是这样?】
    何霄照震惊困惑于这一点,甚至无法掩饰自己看见这一幕的震撼,而领队的太始道门强者注意到了这下界道兵的不可置信,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
    一个问题,以另一个问题作为解答。
    太始道门的强者浑不在意这些下界道兵的匪夷所思,祂随手挥出一团光雾,与虚空中凝聚展现了一幅浩瀚的诸界星图,一幅随着时间而实时变幻,显示着辽阔万界虚海图景的动态地图。
    统治无尽界域,仅仅是从一端行走至另一端,就需要一位仙人千万年时光的太始道门,在这浩瀚图景中也不过占据了区区一角,太始无极圣尊纵然光耀虚空,也不过是照耀了其周边小小一域。
    因为太始无极圣尊的存在,众生在其光辉下建设道门,先是圣人传道于诸峰,后是诸峰附庸千百文明为己用,以圣人为核心,一百零八个核心宗派为支流,还有数以百万计的附庸文明,共同构成了太始道门这一庞然大物,所谓的三千下界,不过是这庞然大物伸出触手探到的边疆。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自保。
    多元宇宙虚空中,承清天这样被征服的世界,其实是少数,更多的是流落于多元宇宙中的荒民。
    他们或许是因为宇宙天灾被迫逃难的宇宙难民,亦或是在和敌人争斗中大败亏输的失败者。当然,还有一些流浪于宇宙中的零散强者,祂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虚海之中,接受了太始道门的招揽。
    多元宇宙虚空中,无穷世界,亦有无穷强者,征伐与毁灭永恒不绝,一个又一个文明被彻底摧毁,众生的尸骨成为另一个种族文明耕种的肥料,文明的残骸成为被践踏的灰尘废墟。
    何霄照看见,有庞大的虚海舰队,自太始道门之外,一片漆黑的万界虚海中蜂拥而出,祂们破碎乾坤,覆灭天地万物,回收世界粉碎之后那一片片弥漫的宇宙残骸云雾——那是另一个虚海大势力,‘微恒文明’收集铸就‘永恒奇观’材料的举动。
    【我们同为人族,故而你们不至于灭绝,其中强者亦可受我太始道门传承,成为我等一员。但瞧那微恒邪魔,破灭界域星宇,只是为了铸造一座永恒高塔,管你是人是兽是仙是魔,都是那永恒奇观中的一块砖石材料】
    【看那彼端,天虚蜉蝣虫海席卷诸天的进食,它们以宇宙为农田,以万界为食材,被这些无智无识,宛如归墟化身的魔虫所噬,根本就是沉沦永劫,不得超生】
    【再看……】
    道人笑着指点诸界,丝毫不因何霄照的质疑所怒。
    承清天正是因为位于太始道门周边,所以才没有被远比太始道门的征服更加惨烈千百倍的虚空灭绝战争席卷,而承清仙尊不愿意接受招揽,等待的自然便是传承断绝的惩戒。
    太始道门之人对此见怪不怪,圣尊以诸界为丹炉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这个万界虚海多元宇宙本就应该是这个模样,至少,在祂们那片世界群落,这种事情真的就很常见。
    为何要疑惑?太初有道,一切存在的便是合理,为何要质疑日升月落,要困扰狼吃羊,羊吃草?
    何霄照不懂,但他始终疑惑。
    始历五十一万二千七百九十二年,万界虚海冰融,虚空剧震,有无上至高神力挪移诸天万界,原本相隔万古岁月无尽界域对峙的太始道门,微恒文明,天意神庭等多元宇宙级文明唐突地被聚集在一处。
    而祂们的各自疆域,全部都环绕一个庞大到匪夷所思,甚至根本看不见边界,释放着远比任何世界都要明亮,都要光明光辉的至高上界而旋转。
    多么讽刺,原本被诸界环绕,宛如骄阳的太始天,此刻也成为了一颗更加璀璨夺目大星的陪衬,在那世界前,整个太始道门的疆域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强大与微渺,永远是相对的。
    圣尊亦为此动容,这位俯瞰万界兴衰的至圣终于起身,祂放下浮尘,负手站立于虚海,遥遥眺望那大界光影,眸光微动,仿佛是在赞叹称颂,又仿佛是在戒备思索。
    而因圣尊起意,太始道门倾门而出。
    何霄照,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最为渺小的一员。
    他位于太始道门的混天万道阵中,而本应该无限辽阔的虚海亦被其他诸多文明的舰队大阵,神光洞天占据。
    诸多文明,或强或弱,或是无情霸道,或是慈悲多柔,全部都聚集于此处。
    这些在多元宇宙中也能被说出名号的强大文明,在各自世界群落里也算是有赫赫威名的强者,屹立于那无垠大界的前方,释放着令众星沉浮,万象战栗的可怖波动。在祂们的面前,平静的星海也要泛起波涛,诸多世界也要颤抖,恐怖的威压足以压塌万古,令大道也为之磨灭。
    【圣尊先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今日不继续炼丹吗?】
    有浩荡的声音传来,自天意神庭处传来,天意大帝自建木余荫下而起,这位苍天神木成道的诸神之主抬起手,拨弄树枝,登时无尽叶海喧哗声响起,宛如一首悠扬的长歌。
    不过,相比起这长歌往日中蕴含的庄严神威,今日鸣响的道音中少了些许威严,多了几分好奇。
    圣尊正眯眼凝望前方大界,闻声侧过眼眸。
    既然对方尊其为先师,那祂也微微抬掌:【如陛下所见,有无上道尊挑动虚海万界异动,如今冰凝已融,诸大界合并为群,岂容我继续炼丹铸道,享个诸天逍遥?】
    【确实】神帝颔首,祂也转头,看向眼前大界:【近十万载岁月,万界虚海生变已不下百回,灵潮翻涌枯涸,宇宙沉浮兴衰,胜过之前万倍,今日更甚】
    【天意自古高难问,我自命天意,实在是自视过高。过于自命不凡,如今看来,万界虚海中的奥秘实在是几无穷尽,难以尽数】
    【然也】
    圣尊垂眸轻笑,道人负手而立,微微摇头:【我欲无为,却需有为,奈何】
    ——有为。
    强者的有为,强者的施行。
    此时此刻,大阵之中,何霄照能感应到,太始无极圣尊注视着所有人,连带自己也是如此,不仅仅如此,他知晓承清天历史,对太始道门心生怀疑,并对这一切的现状感到的不甘也是如此,都被圣尊知晓。
    但是圣尊无为。
    祂不在乎这些小事。
    太始道门一百零八峰想要征服,就去征服,想要毁灭,就去毁灭,想要创造,就去创造,大道三千,何事不是道?行道之途亿亿万万,岂是一尊神圣能道尽的?
    圣尊谦卑,祂因强大而知晓自己的无知,故而任由万物众生自行己道。
    天地不仁,圣尊亦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圣尊公平地对待万界众生,祂将自己道传下,即便是承清天的后人也可以自支流回溯,习得原初神通传承。
    祂没有对一百零八峰偏颇,也没有善待三千下界,祂不对谁坏,也不对谁好,被太始天吞入的世界只是成了太始天的一部分,里面的众生也没遇到什么灾劫。
    甚至可能过的更好。
    太始道门变成现在这样子,是太始道门中众人自己的私心作祟,祂们想要当人上人,想要支配下界,想要称尊做祖。
    ——由他吧。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那也是自己的业果。
    【这个世界怎会是这样?】
    【只是因为它就应该是这样】
    几句交谈,圣尊与神帝便已联手,而多元宇宙虚空中,其他的文明,其他的强者也都大多联手,祂们好奇地凝视着前方这无尽的大宇宙,思索其中究竟有什么奥秘,令祂可以成为万界中央,隐约成为整个多元宇宙的核心。
    在观察后,祂们终将动手起步,前往其中,而大军将随之而动,征伐一切敌寇。
    毁灭,亦或是绝望,收服,亦或是并入,还是其他将会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此界虽大,却似乎并无道尊圣神护持,实乃绝佳道场,诸天神圣自然要各凭本事,看看谁能从其之上,占到最多的界域。
    “怎么回事?”
    但是突然,所有尊主,所有强者,所有文明,都听见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带着疑惑,带着步履匆匆的困扰,以及一丝不爽的怒意:“这些世界是怎么回事?谁缔造的秩序?偷懒吗!”
    “人都开始吃人,这都不管一下,真令人恶心!”
    有大河奔流的声音响起,又似一场燎原大火自远方燃至近处的喧哗。
    所有强者都回首,祂们或是惊愕,或是沉稳,或是皱眉,或是好奇地看向遥远虚空彼端。
    然后,祂们便都看见了,有无数条浩浩荡荡燃烧着青紫色光焰的涛涛长河,正自多元宇宙虚空各地汇聚而来,化作一道汹涌澎湃的奔流,似如蜿蜒的龙蛇,亦是振翅的神鸟。
    其明,耀寰宇。其光,照诸天。
    炎河奔涌,洞彻九幽之虚,通贯墟冥之黯,几近无垠的神光如刀,劈开万古阴晦,斩出一道贯穿多元宇宙虚空,直通家乡的漫漫长路。
    随刀光而行,无尽的昼明,正如同大日随意泼洒的光,撒遍诸天万界。
    何霄照也沐浴到了这一丝光辉——而感应到了他心中的困惑与苦恼,顿有大道意蕴而生,告诉他一个不是问题的答案。
    【这个世界为何会是这样?】
    【‘我’不允许!】
    并不是我,而是‘我’。
    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我’。
    众生皆是‘我’,面对理所当然的压迫,总会有‘我’愤怒,有‘我’疑惑,有‘我’意欲抗争,有‘我’不允许这一切。
    ‘我若觉得不对,那就去动手改变,让万事万物变得更好’
    ‘这就是改变的力量,这就是我给给予所有‘我’的基石’
    ‘所有人都可以是烛昼,所有人都可以,也应当是‘我’’
    何霄照动容。
    不仅仅是他,万界大阵中,有太多太多的生灵动容,发出了喧哗。
    【道友!】
    登时,察觉到了这些光中蕴含的无尽大道神韵,诸圣皆惊怒,亦或是惊愕讶然:【你这是何意?!】
    【你要掀起动荡,祸乱诸界苍生吗!】
    “祸乱?谁才是祸乱?如没有人祸乱,这些世界怎会是这样?”
    而光明中,有宏大的声音响起,带着沉稳却深切的愤怒:“因为无人去改变,所以才会这样!”
    “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当然,从来没有什么从来如此!”
    自万界大道处,那一个又一个被烛昼合道之界中,皆有光明传来,它们自多元宇宙虚空中的各地汇聚,最终凝结为一轮浩荡的光明,而在这光明中,有一个人形正在凝结,其手持长刀,背负弓枪,意欲斩裂过往所有厄疾,洞穿一切心中顽见,射落所有高高在上与不屑一顾。
    青年迈步,自光中走出,目若烈火。
    长刀所向,横断万古岁月;神意所至,磋磨日月乾坤。
    巍峨的大道之相立于宇宙之前,与万神众尊相对。
    他伸手,指向诸天万界所有神圣,无论是谁,都能清晰地感应到,这仿佛就要戳到自己头上的手指,指的就是自己。
    这手指的主人横眉冷对,无有相异。
    只是一视同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