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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血染残阳,花枝多了几许悲壮的美!

    这一刻,云贵人刚刚从恍恍惚惚的梦境中睁开双眼,举目四望,一整日的守候,皇上依然不曾出现,又如同往昔一样在她耳边柔声轻语:你醒了,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

    这一刻,苏媚儿刚刚从重重叠叠的伤痛与仇恨中慢慢入睡,一整日情绪的波澜起伏,她已经太累太累,如若梦能带走悲切,她好想就此一梦不醒……

    这一刻,福临正泪眼婆娑地轻轻拍着倚在自己怀里咳嗽不止的佟妃的背:阿苏雅,都是福临不好……你为给福临生下三阿哥而患此重疾,可福临却整日将心思放在了别的女人身上,对你冷落怠慢,害你和咱们的儿子倍受孤独……阿苏雅,福临对不起你们娘俩……

    佟妃苍白的脸上渗着汗珠,但却努力地装作在微笑:皇上,您万不可这般自责,这一辈子能够与皇上夫妻一场、能为皇上延续龙脉,乃是万世修来的福分,臣妾知足了……您是皇上,自古以来,皇上的生命里注定是要有万千红颜相伴的,所以,不管您和谁在一起,臣妾都理解,臣妾都绝不会有半点怨言,只求皇上过的开心,臣妾便也心安……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佟妃脸色愈加难看,但当她试图将刚刚被咳出的鲜血染红的丝帕藏于身旁时,却被福临一把夺了过去。

    鲜红的血,如同寒刀,刺入福临的心脏,他的泪再也无法克制,像瀑布般倾泻而下:阿素雅,你这是怎么了,阿素雅,你可别吓着福临,你若是有什么不测,让福临何以再有颜面面对我们的儿子……阿苏雅,你等着,福临这就找最好的太医为你医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佟妃呼吸急促,豆大的汗珠再一次挂满面颊,但她依然挣扎着想要笑出来,给福临最好的安慰:皇上……不用担心……臣妾,臣妾不会有事……

    佟妃,福临口中的阿苏雅,玄烨的额娘,她深爱眼前这个泪雨纵横的男人,即便他颇多时日以来都将重病的自己和他们还不到一岁的儿子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但她初心不悔,因为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那一幕幕过往都历历在目,令她刻骨铭心!

    那是一个寒冬的正午,雪花飞扬,尽管穿的并不单薄,但当跟随着崔公公穿过一个个空旷的广场来到见过她画像之后便迫不及待想要见宣她入宫的福临身前时,她还是忍不住冷得直打哆嗦,娇羞的低头下跪:小女阿素雅给皇上请安!

    那时,福临正在上书房的龙案之上画着一幅腊梅图,见她行礼,便忙搁笔,近前亲自扶她起身,令她受宠若惊,连连谢恩,继续低头静候一旁。

    福临一边让她抬起头来,不必拘束,一边取下自身披风为她而披,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姑娘纤弱,万万不可冻坏了身子,对她说,他对她倾心万千,今日相思终有果,他将对她好一生一世,决不负她……

    这个男人,君临天下,此刻却这般柔情对她,她忙胆怯地说着,小女不冷,小女能得皇上召见进宫已是隆恩浩荡,皇上的披风,小女万万不敢披在身上……

    那个冬日的正午,她全身的寒意终是被无边的温暖驱散,并不只是因为福临坚持披给她一件披风,更是因为,对于这个万民称颂的年轻皇帝,她也曾有过不止一次的偷偷遐思,想象过他的样子,也娇羞地痴人做梦般憧憬过要是能和他相爱一场,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虽死无憾。而那一刻,那个连在梦中出现都是奢求的男人,却就那么实实在在的站在自己眼前,满目温存。她着实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她对自己说,阿苏雅,和天下太多的女子相比,你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在内心默默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阿苏雅就认定了这个有着俊朗的容颜和春天般温暖的目光的男人,我要,朝为他分忧解愁,暮为他洗脚暖被,让他做天下最幸福的丈夫、最幸福的君王!

    她将一个女人所有的好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男人的时候,香妃还未曾出现,苏媚儿也正在皇后的宝座上耀武扬威地用她不知何时滋生蔓延的凌人气势,一次次伤着这个男人的尊严和情感,于是,有着似水柔情的她,阿苏雅,便成了他最最好的精神家园。

    他的悲伤,她分担,他的快乐,她给予!

    她不会为他歌,她不会为他舞,但她感觉得到,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会真的快乐……

    他快乐,她便也快乐!

    只是,当那个才进宫不久便被福临册封为香妃的女人越来越多地让他将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疏远时,她才终于在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里明白,她所钟爱的这个男人,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更是一个日趋强大的大清帝国的皇上,皇上无论何时何地爱上不管怎样一个女人都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她说,阿苏雅,我知道你很难过,我知道你会偷偷流泪,但你更应该懂得,普天之下有那么多女人整日梦想着可以博得君王一笑,但她们都失望了,而你,能在福临的心里停留那么久,已是天降福泽,所以,你绝不可怨他、更不可恨他。

    她说,阿苏雅,不管福临的心中还是否还会有你的位置,既然当初认定要将一生交付于他,就不要再管他夜夜在哪个女人的怀里,就只在背后深深为他祈祷:心爱的男人,你一定要好好的!

    只是,这一声祈祷,再加之那个从礼乐坊的小歌女摇身一变就成了福临恨不能时时刻刻含在唇间的女人云贵人的勾魂一笑,却是让她心爱的男人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她们的儿子眼看就要周岁,却仅仅只见过父亲不到十次,远到她因为坐月子而落下的病根正在一日日肆意威胁着她的生命,却没有得到过丈夫哪怕是仅仅一个夜晚的陪伴……

    但即便是如此,因为坚如磐石、洁白似雪的爱,她还是一次次在泪水中挣扎着起身遥望窗外,她多么渴望,会有那么一天,福临仍像往日一样走过那扇月牙门,走过那片竹林,走进这间屋子,走到自己的身旁……

    多少次,惨白的月弯弯,将她的目光填满,可她的他,始终都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徒留一地冰冷的绝望!

    昨夜,苏媚儿走后,她再度于牵肠挂肚的思念中几多眺望,福临,最终还是未能以一个惊喜的出现赶走她的忧伤,于是,她凄然入睡,又凄然苏醒,只因身旁她的玄烨一次次用啼哭将她的平静打破。

    阿苏雅,她绝不曾想到,就是在这个漫天血红的黄昏,当她刚刚用颤抖的声音轻哼着摇篮曲将啼哭不止的孩子带入睡梦,再一次习惯式地抬头向着窗外望去的时候,那个不知已经盼望了多久、守候了多久的身影,竟然在她一时无比意外的神情里由远及近……

    她瞬间显得极为慌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阿苏雅,你不是天天盼着皇上的出现吗,如今他终于来了,可你却怎么反倒会不适应了?

    福临,阿苏雅朝朝暮暮都在等待的男人,他在上书房呆呆地想了那个被自己废掉的皇后苏媚儿好久,也感慨了好久,以至于日落西山,还不想吃一口东西,于是下定决心打算去坤宁宫看看那个昔日的结发之妻,可是刚刚迈出门槛,他眼前却突然间那么清晰地浮现出佟妃和玄烨的面容。

    阿苏雅,你和我们的儿子都还好吗?他轻轻地这样问过自己后,便对催公公说:随朕走走,朕要去看看阿苏雅和朕的儿子……

    他看到了她的阿苏雅,她正艰难地咳嗽着,他们的儿子正在她身旁熟睡,眼角,还看得见泪痕。

    这个咳声不止、面色苍白的女人,就是朕的阿苏雅、昔日那个深谷幽兰一样的佟妃吗?

    这个眼角泪痕斑斑的小生命,就是那个本该在朕的怀里咯咯地笑着的朕的三阿哥吗?

    这么多时日,福临,你都去了哪里?

    身为大清国的皇帝,你连自己的亲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你还有何资格去谈什么心系天下苍生?

    这个女人,将多少青春年华给了你,这个女人,给了你龙的传人,可你,却让她沦落到这般田地!

    你惭愧吗?你内疚吗?

    泪水不听使唤,那么倔强地涌出眼眶、流过脸庞,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将她无比心疼地揽在自己怀里,让她的发丝再一次轻轻拂过他的面颊,柔柔的,像是微微掠过的风儿。

    他为她小心翼翼地捶着后背,希望她的咳嗽能稍微减弱一些。

    他向她说起自己对她所有的亏欠,他看到她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半块丝帕,于是,在揪心的痛中发疯一样向着门外大喊:崔公公,传旨纳兰禾带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全部火速前来为佟妃医病,谁若怠慢,格杀勿论!

    他的这一声大喊,让佟妃的回忆终止,也让三阿哥睁开了惺忪的小眼睛。

    红尘之中,或许别的太多东西都可以怀疑,但唯独有一样永远也不会招来猜测的目光,那就是,亲情!

    这一次,当三阿哥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不再像往常一样总要放声大哭一场才会安分下来,因为,他正专注地盯着福临,张开他可爱的小嘴唇憨憨地笑着。

    或许,这稚嫩的憨笑中,有着他想说但却说不出来的那句话:皇阿玛,您终于还是没有将儿臣和额娘遗忘!

    是的,他的皇阿玛没有将他们遗忘,因为,当他轻轻帮着佟妃躺好之后,又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一次次亲着:朕的玄烨,让皇阿玛好好亲个够……

    丈夫,儿子,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此刻都陪在自己的身边,这是多么温馨场景。佟妃的额头,尽管还有汗珠不断渗出,但她全然不顾,只是那么在欣慰中无声望着他们,因为她久违的幸福,终于再次来临。

    阿苏雅,或许明日,这个你切切守候的男人就又要离去,但至少今日,他不再只是一个影子,他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在你的眼前,为你淌下热泪,为你们的孩子留下滚烫的吻……

    好好睡一觉吧,阿苏雅,有最爱的两个男人相伴,有残阳将如血的光芒洒在你的脸上,这个晚春的黄昏,切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