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当是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心中豁然,遂也不曾在意。
只有王熙凤自己晓得,今日此举,俱都是她精心策划过的――
自打前几年贾敬笀诞上凤姐儿和薛夫人倾心交谈一番过后,再次回府的王熙凤心中便多了几个心眼儿。这两年不着痕迹的试探下来,果然发现自己的好姑母只当自己是个顺手的棋子摆弄,所做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凤凰蛋儿的前程铺路,对于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却丝毫没有亲厚喜爱之心。
而随着宝玉的年岁渐渐大了,王夫人现如今一门心思想给宝玉找个好亲事好媳妇,将来也好把管事儿的大权交给她的亲儿媳。届时自己这个侄女儿便没有了丝毫的利用价值……
王熙凤看清了王夫人的算计,心中自然恼怒。不过她向来城府颇深,心狠手辣。即便是知道了王夫人的算盘也没有打草惊蛇。不过暗中却将放印子钱的痕迹一一抹去了。她现在并未掌权做主,自然也就谈不上祸害人命。因此并未引人注意,些许逾矩之举想要解决也比较容易。
再加上贾琏现如今在户部当差,他自己攒了些余钱在薛蟠的照应下于京中置办些粮食、脂粉商铺。只不过投入本钱不大,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赚个零花钱。王熙凤得知后索性拿出了大部分梯己交给贾琏由他去折腾置办。贾琏本就有些迎来送往置办采买的经验和天赋,折腾几年下来,倒也暗暗的有了些许家底。
又因为王熙凤这两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的软语温存。虽然当着众人的面依旧泼辣掐尖,但私底下又是另一番做派的形容愈发引诱的贾琏恋在凤姐儿身上。郎有情妾有意,你来我往之下小夫妻的感情越发亲厚和美。除了凤姐儿的肚子至今都没有消息之外,两人的关系再无不妥的了。
公中这便,王熙凤照旧也时不时的拿出自己的嫁妆典当铺贴家用。但是她这回做的却不隐蔽了。不但自己手上有一本账牢牢的记下了每一笔开支,甚至在典当的时候总能不经意的将风声透漏给贾母、王夫人甚至邢夫人、尤氏几人。大家现如今虽然都装作不知道,不过有朝一日真的抖落出来,谁也甭想装傻罢了。
至于合府有些体面的下人得知了凤姐儿这番境况,除了畏惧她管下太严以外,倒也能叹息两句凤姐儿的不容易。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虽然傻了一点子,但到底也是为了荣国府好,倒是个没有私心的。只这一点便是最难得的了。
一时间越发敬佩起凤姐儿的为人来。这一点,倒是王熙凤没有算计到的意外之喜。
正所谓卧薪尝胆,王熙凤窥伏在王夫人左右,表面听话伶俐,事事以王夫人为先,可心中却一直算计着如何能阴王夫人一把。一来可除心中一口恶气,二来也可以为自己将来接管荣国府做铺垫。
这一等,就让她等到了宫中下旨,大建省亲别墅这个机会。
荣宁二府主事儿的老爷太太就这么几个人。老祖宗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大老爷是个不管事儿的,二老爷是个清高自诩不理内宅的,王夫人又是个妆模作样的泥菩萨。因此建造省亲别墅的具体采办都落在了贾琏、贾珍和凤姐儿的头上。
且不说这三人在置办的过程中中饱私囊了多少,但说王熙凤见到了贾蔷从姑苏采买回来的十二个戏子之后,便隐隐有了这个想法。所以她选了许多个梨园戏教导,当中最“关照”的便是和林姑娘有两分相像的龄官儿。而龄官儿也自以为是有了贾蔷这层关系的缘故,其余人才对自己区别对待,因此也并未放在心上。她本就是个要强好胜的,有了如此机会,自然越发认真刻苦。本来就有几分的天分和底子,一段时日下来倒是越发出彩了。
喜得教她的师父都有了收入门墙的想法。
这是小事,暂且不提。
且说在贵妃省亲的前几日凤姐儿便有意无意的撺掇着贾母将史湘云这个胸无算计的姑娘接了过来。又明里暗里的将一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话说给贾母听。贾母也正忧心着贾宝玉的婚姻大事,闻言自是心中一动。何况即便没有这事儿,史湘云也是她非常疼爱的后辈,贵妃省亲叫她过来露个脸,热闹热闹也是好的。遂派人接了史湘云来。
而另一方面,凤姐儿又刻意在戏单子上选了十二个龄官儿最擅长的曲目,确保贵妃娘娘点哪出戏龄官儿都能上场。如此一来,只要她不经意的浅言两句,自然会有人接了她的话往下说。不论林姑娘当时在不在场,众人是否处置龄官儿,她自然会有办法将这件事情传将出去。
而后以贤德为名的贤德妃居然在省亲当日大肆侮辱二品官宦之家的嫡长女的丑事必然会要暴露出来,贤德妃在宫中是否会如何如何凤姐儿并不知道,不过王夫人这个荣国府实际的主事人却绝对会遭人非议的。而她自己……
王熙凤冷笑一声,她总归是有办法将自己摘出去的。只是哪种办法,都没有现如今这般的触目惊心,顺其自然,且叫人再难介怀罢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搂住林黛玉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神色落寞的说道:“林姑娘,对不起。”
自林黛玉住在荣国府这一段时日来,王熙凤对她着实还不错的。因此林黛玉也并未怎么记恨,听到凤姐儿的话,立刻笑着回道:“琏二嫂子不必如此,我都说了不会放在心上了。”
王熙凤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龄官儿,一语双关的说道:“林姑娘不懂,终究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人的。”
只是功名利禄自古便动人心魂,我也不过是争取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你们别怪我。要怪,也只怪你自己的命不好,何至于就这般的卑贱绵软,能任由旁人欺凌利用。
王熙凤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在林黛玉的颈窝里。
对不起,龄官儿——
☆、107 第一百零七章
出了将林黛玉比为戏子这样的事儿,贵妃省亲这一场豪宴,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丑时三刻已过,贵妃娘娘銮驾回宫之后,薛蟠先将林黛玉送回了林府之后,便带着几位妹妹回了忠信侯府。彼时薛之章夫妇两个也刚刚领宴回来,瞧见薛蟠几人,难免问了两句贵妃省亲时候的闲话。
却见薛蟠一脸扫兴的摇头说道:“别提了,本以为贵妃省亲是个好大的热闹,谁承想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儿。怪道世人都说荣宁二府没有一个聪明机灵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薛之章夫妇面面相觑,少不得开口问道:“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儿?”
薛蟠顿了顿,便将龄官儿与林黛玉有几分相似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末了,长吁短叹的摇头说道:“我原先以为凤姐儿是个诸事明白,懂得事理应酬的。如今看来,她也是个诸事浑不记的性子。也就是自家人不以为意了,这若是放在外人身上,指不定要出多大的纰漏呢!”
薛之章静静听着薛蟠的一番絮叨,心中难免起了两分违和感。和薛夫人对视一眼后,薛夫人章不动声色的说道:“好好儿的省亲豪宴,竟然出了这样糟心的事儿。不光难为林丫头了,你们也跟着不省心。费心费神的,快些回房洗漱歇歇吧!”
薛蟠几人听了,立刻起身同父母双亲拜别。这才逶迤回了各家院子盥洗睡觉不提。
且说瑞荣堂里面,薛氏夫妇待几位小辈走了之后,不由得皱眉说道:“荣国府今日的举动倒是有些奇怪的。”
薛夫人轻叹一声,开口说道:“凤丫头从小就爱鼓捣这些个阴谋算计的。一时间倒也起效,只是手段难免粗浅了一些,将来事发的话,少不得会罗乱加身啊!”
薛之章摇头叹息。“这不与我们相干。只是她愿意算计筹谋,是她自己的事情。现在前来到了玉儿,倒是为难了。蟠儿是个没心机的,他看不出来实属平常。可林府上的父子两个惯会这些个手段,届时他们听了,恐怕心中芥蒂更深了。”
薛夫人上前,亲自服侍了薛之章洗漱宽衣,一面柔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两家都是亲戚,我们也难说什么。只是从此看来,荣国府的行事果真嚣张不羁起来。之后行事,我们也难免要远着一些了。”
薛之章颔首应道:“荣宁二府的爷儿们职位太低,或不受重用。外男之间倒是少有交际。至于内宅的事情,全凭夫人做主便是了。”
薛夫人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轻声应道:“老爷放心。我虽然材质鲁钝,心智平庸,但是处理这些个内宅私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之章应了一声,并未说话。
于是两人上床安置休息,一夜无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元春回宫之后,次日见驾谢恩,禀奏归省之事。本以为自己也同旁的妃嫔贵人一般得赏一些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也就罢了。岂料徒臻早就从粘杆处得知了贵妃省亲的诸项事宜,当着前来叙职的林墨之的面对着贾元春好一顿敲打警醒,末了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遂将人撵出了乾清宫。
贾元春本就不受宠爱,如今又被徒臻劈头盖脸的骂了好一通。又惊又吓,又愧又惭,回到后宫之后又有相熟或者相憎的姊妹们前来拜访“慰问”,又是一番唇舌交战之后,待众人散了之后,贾元春再也撑不住身子骨的倒下了。
大正月里病的起不来床,下不了地。少不得扫了许多迷信礼佛崇尚因果之缘的长辈太妃们的兴致,愈发觉得这位不尴不尬的贤德妃登不得台面。其中便有忠纯亲王的生母敏太妃和薛林二家最为交好,得知此事过后,也有心为自己的亲家和亲家好友做些体面,便在皇太后跟前不咸不淡的撺掇了两句。没两天的时间,病情刚刚有些好转的贾元春便被皇太后打发到了庙上清修半个月,避开了正月的好兆头,还美其名曰为大雍祈福。
前朝的荣宁二府得知此事后,不以为耻,反而为荣。真当这是莫大的荣耀一般。又因贵妃省亲接驾一事,合府上下当真是神疲力尽。宁国府的珍大爷索性罢了家常事物,特特办了一桌席面看戏观灯,算是补了省亲豪宴的拘谨不安。当下又是好一番的喧嚣热闹。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莫不称赞着“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
一时间,荣宁二府又是一番的扬眉吐气,得意洋洋不提。
且说贾宝玉向来喜好风月戏文,依依呀呀,吴侬软语的才有情调。今日所唱的“丁郎认父”、“大闹天宫”等扬幡过会,号佛行香的吵闹戏文根本就入不得他的耳。不过略略坐了一会子,便再也忍不住的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