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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质子
    清晨,薄雾如纱游弋在山间,层层碧林绿肥红瘦。
    已是六月里了,暑气开始在山脚地气中蔓延,只是山中清冷,暑气暂时升不上来,这玉山便也还算凉爽。
    临崖半挂着一块嶙峋黑石,黑市上盘腿坐着一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眺望云海之上,星海之外。
    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羲头也不回,便知道这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只会属于计星。
    果然是计星蹲在了姜羲身后,把食盒打开,里面装着刚做好还热腾腾的银丝裹蜜糖,如磁铁般牢牢吸引了姜羲的目光——
    “阿福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连那些世家养的厨子也不一定能做出来的姜记银丝裹蜜糖,她竟然能做出来!”姜羲惊叹着捻起一块,啧啧道,“而且一次比一次做得好!我看今天这盘,丝毫不逊色于姜记的老师傅啊!”
    计星突然开口:“九郎最近越来越喜欢吃糖了。”
    姜羲不由分说往嘴里丢了一块,笑眯眯道:“因为吃糖让人愉快啊。”
    计星不懂其意,姜羲便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看你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吃点甜的,多笑笑吧!”
    计星剑眉狠狠皱起,对他而言有些过度的甜腻让他很是不适应,但是慢慢的,外面的糖丝化开,咬到里面酸滋滋的蜜果,口水又开始疯狂分泌,紧皱的眉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好像还不错?
    计星又想到姜羲说的“多笑笑”——多笑笑?
    他悄悄瞥了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望云海的姜羲,就像是背着长辈做坏事的小孩子,试图把嘴角翘起拉扯出笑意的弧度……有点奇怪,再试试。
    计星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不觉得分了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姜羲在用眼角的余光瞥他,而且还憋笑憋得很厉害。
    姜羲突然清了清嗓子,把计星吓得表情一收,重新板起眉眼。
    姜羲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最近几天,我都在跟南先生聊一些关于姜族的事情,聊得还挺愉快的,那些悲伤的怅惘的,那些释然的看破的……计星,你知道什么是姜族吗?”
    面对姜羲抛出来的问题,计星认真思索了一番。
    虽说他最近几日也跟着听了一些,却仍是似懂非懂,迷迷糊糊。
    “不知。”他选择实话实说。
    “不知吗?那你跟姜族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让计星有些茫然,他当然是:“没有关系。”
    “是吗?”姜羲自言自语过后,忽的眉开眼笑,“那也没关系啊,以前没有关系,以后就有关系了呀!毕竟你家九郎我,现在也算是大半个姜族族人不是,你跟着我,当然也是姜族人咯!”
    “……嗯。”
    “以后啊,我们就可以待在这玉山,当个闲散自在的学子,等时候差不多了,就混个文名出来。现在世人不多倾慕狂士气度吗?我也来个狂士气度,等到名气积攒得差不多了,就在这玉山当个教书先生,想来元堂先生应该不会介意收留我的!”
    计星认真听着,却总觉得九郎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就跟自己在骗自己似的。
    姜羲却浑然不觉,她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不行不行,当六道书院的教书先生也太累了,这玉山上的学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你看每天上课的时候,先生们被学子围起来逼问问题的可怜样儿?难怪好些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脱发的迹象,人还没到中年就要成为地中海了……这可不行!”
    计星抱着膝盖,继续认真倾听九郎又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小孩子!小孩子最好糊弄了!”姜羲摸着下巴,眼里精光闪烁,“要不我就给山长建议,在玉山上再开个专教幼童的私塾!我来给他们当启蒙老师!对!无非就是幼儿园嘛!这个好!轻松方便!再来个《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妥妥流芳百世,一代人师啊!”
    姜羲高兴地畅想着,就好像繁花似锦的美好未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九郎喜欢吗?”
    “什么?”姜羲被计星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懵。
    计星便再重复了一遍:“九郎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姜羲不假思索,还笑嘻嘻的,“这种轻轻松松的活路,谁不喜欢?自由自在,闲云野鹤的。”
    计星的疑惑仿佛要望进姜羲眼睛的最深处:“为什么我觉得九郎,一点也不喜欢。”
    姜羲连笑都冻僵了。
    “九郎说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
    计星继续插刀,每一把刀子都像是直直捅进了姜羲心脏最脆弱的地方,疼得她连呼吸起来都带着血腥味儿。
    “嘶,你这个够狠啊。”姜羲捂着心口,有点受伤。
    “九郎!九郎!”阿福挥着手臂,小跑着过来。
    话题如此轻松揭过,姜羲压力骤轻,往嘴里丢了一块糖:“阿福啊,什么事儿。”
    “穆家郎君刚遣了人过来,请你下山去赴宴,就在十里楼。”
    姜羲一听,这邀请倒是刚好请到她心坎儿上了。
    “走计星!吃酒去!”
    ……
    从后山下来,姜羲骑着雪狮子,与计星一同跑向樟州城的十里楼。
    这樟州城别的地方,姜羲不敢说,但是十里楼这处,她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着眼睛也能领着雪狮子跑到地方。
    一到十里楼门口,那位熟悉的胖掌柜就在门口迎着她呢。
    “姜九郎您来啦!”胖掌柜远远见着便满脸挂上欢欣的笑容,恨不得对着姜羲的到来手舞足蹈似的,这兴奋劲儿却是让姜羲看得摸不着头脑,都有点不敢下马了。
    “掌柜你这是怎么了?”姜羲决定关心关心熟人。
    掌柜笑脸一皱:“哎,您可算是来了,十三郎就在楼上呢,今儿个也把我们十里楼包下来了!”
    虽说包下十里楼,对穆十三郎这位大财主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他今天请了很多人不成?”
    “哪里啊,现在就来了九郎您一个呢!”
    这就奇怪了。
    姜羲从雪狮子背上跳下来,又安抚了这匹脾气不大好的小白马一番,才吩咐小厮把马牵走,与计星一前一后地进了十里楼。
    掌柜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姜羲身旁,刻意压低声音跟她说:“我看十三郎今天来的时候就不大对劲,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九郎可要好好劝劝他,你说砸几样东西也就算了,万一十三郎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姜羲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这个人精掌柜,他的话倒过来听还差不多!
    “庞掌柜,你这可不厚道啊,我今儿把你整座十里楼都包下来,你还在背后编排我呢!”
    姜羲循声望去,就见穆昭提着一壶酒,懒散地倚着楼梯栏杆,随时都可能摔下来似的。
    他那白玉般的脸庞,从脖子开始就已经是一片潮红,显然这家伙已经给自己灌了不少酒了。
    这是怎么了?
    姜羲几步上前,想要伸手去扶穆昭,结果计星比她更快,姜羲也就任由计星去了。
    那胖掌柜被穆昭说怕了,赔个笑赶紧溜了,一身肥肉这会儿倒是扭得灵活。
    姜羲注意力放回穆昭身上,直接让计星把穆昭给丢到了椅子上,然后直接在穆昭对面落座,先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口菜。
    穆昭醉眼朦胧,隔着桌子望着姜羲傻笑。
    姜羲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之后,才问:“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十四娘走后,穆昭一夜之间成长,姜羲已经许久都没有看到穆昭的这幅样子了。
    穆昭呵呵地笑了起来,趴在锦缎铺就的桌子上,眼眸里闪烁着潋滟波光。
    “发生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啊!我可是南康穆氏的穆十三啊!”
    姜羲磕着瓜子:“你还知道自己是穆十三呢,我还以为你是酒鬼十三。”
    “你!不准这么说我……”穆昭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的,“你要是这么说我,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呀。”
    “我就喝死我自己!”
    姜羲哟呵一声笑了:“这可就吓人了,我真的好怕啊。”
    结果穆昭不管,又开了一坛子酒,仰脖子就往嘴里倒。
    姜羲隔着桌子一闻,都能认出那坛子酒乃是最烈的烧刀子,意思就是喝进嘴里跟烧热的刀子落进嘴里似的,最豪气的酒客也不敢像穆昭这样抱瓶吹的。
    姜羲一摔瓜子壳:“计星,把酒坛子给他抢了!”
    计星二话不说照做。
    穆昭被灌得迷迷糊糊,忽的没酒了,还好一番寻找。
    此时上前的姜羲没好气地捏住穆昭的脉——还好没喝进去太多,照这个喝法,真喝得胃穿孔了可没人能救得了他!
    “把这个吃了!”姜羲恶声恶气地将随身香囊里的小药丸塞进穆昭嘴里。
    药丸辛辣,入口即化。
    穆昭被呛得连连咳嗽,姜羲也不管不顾,往他嘴里又接连塞了三颗。
    四颗小药丸子下肚,嘴巴里像是有一股火在烧,呼噜噜直冲天灵感,惊得醉醺醺的穆昭,一下子就清醒了。
    “呸呸呸!好辣啊!”穆昭抱起面前的茶水,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全灌进了嘴里,“什么东西这么辣!”
    整个人却是眼神精明,精神抖擞了。
    姜羲甩了甩手里的香囊,得意挑眉:“我自己做的解酒丸!怎么样,药力够好的吧?”
    “你自己做的?”穆昭眉头一皱,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毒吗?会不会死人?”
    姜羲气得够呛,她前世好歹也是堂堂的大巫主,学通贯彻史、卜、医、舞、乐、匠六部!穆昭这家伙竟然胆敢质疑她的医术?
    天下医术皆起源巫医好么?
    “有毒,当然有毒,最好毒你个肠穿肚烂。”姜羲阴恻恻地说。
    穆昭哦了一声,紧接着就没下文了。
    姜羲没好气地穆昭旁坐下:“你到底是怎么了?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你借酒浇愁的吗?”
    吃了解酒丸已经彻底清明的穆昭没有喝酒了,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了笑没说话。
    姜羲迟疑地顿了顿:“如果你还是因为十四娘的事情……”
    “都已经过去了。”穆昭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不是因为十四娘。”
    姜羲着实松了口气,语气重新强硬:“那是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穆昭轻笑出声:“我要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儿?”姜羲听得一头雾水。
    “长安。”
    “你去长安做什么?”
    “家族有命,让我去长安……做质子。”
    姜羲听得诧异,神情随之凝重起来:“难道是跟你四叔的事情有关?”
    “嗯,长安那位陛下来信,与我阿翁一番商讨之后的结果。如今我穆氏有把柄在长安陛下之手,阿翁说,送我去做这个质子是最好的选择。”穆昭笑得很冷。
    但是姜羲却看出了他眼底的悲伤。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家族抛弃了。
    “我阿爹在阿翁面前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让阿翁改变主意,看来这个长安我是去定了。”穆彻扯起嘴角,顺手拍拍姜羲的肩膀,“不日就要出发,所以今天跟你这顿酒,就算是践行酒了!你倒好,几颗药丸子把我给弄醒了,我都想好了,今晚不醉不归的!”
    “按你那个喝法,是不死不归!”姜羲没好气地吐槽。
    穆昭乐了了,竟然没生气。
    “行了,多大点儿事,不就是去长安当个质子吗?你就当作是换个地方玩耍罢了,本来你就樟州也就习惯演个纨绔子弟,到了长安不也一样是演戏吗?换个舞台而已,这有什么!”
    姜羲说得潇洒,却把穆昭听愣了。
    “你……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们穆氏盛氏两家为了藏拙,故意推了你们两个小辈出来抹黑自家名声,顺便给外人营造出你们两家不和的假象吗?大哥,这也就骗骗不懂世事的普通百姓罢了,稍微有点眼力的,谁信?还有,你阿娘可是盛家的嫡女,你觉得你们两家的不和真的演得很精湛吗?”
    姜羲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穆昭身上,看得他好一阵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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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写完了才发现咦我咋写了四千……那就下章三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