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宇镇静地撂倒了大汉,打开院子门,冲著所有孩子说:&跑啊!&没人敢动。江扬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尽快通向总部的极端做戏手法,在看见负责人指挥一群人乱揍苏朝宇的时候,仍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们到底关心谁的利益?&负责人气极败坏地踢了苏朝宇一脚,又转向江扬,&怎麽管教你的搭档的?&
於是,两人都被丢进了紧闭室,没食物没暖气地整整关了三天。再次出门的时候,苏朝宇心里开始沈甸甸地喜悦了一下,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他被踹倒了,套上了严密不怎麽透气的头罩。
&总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不管是谁捅出去的,但是,你要告诉总部,我建议以最严酷的方法教训这两个家夥,洗刷特克斯的耻辱。&负责人仔细交待了开车的人,愤然锁死车门。
苏朝宇无法握到江扬的手,但是能感到对方正在努力用出声的呼吸表示自己的存在,标注和他的距离。苏朝宇在面罩里轻声笑了,为这种奇异的感觉,明知道自己正在离死亡越来越近,却更加坦然起来。
车子飞速行驶在山路上,很快就隐没在覆了一层薄雪的山脉中。
眼罩掀开的霎那,江扬紧紧闭上了双眼,隐约中,他能感觉到这是一间大到可以容纳千人的屋子,光线充足而且美好,甚至有点耀眼。等到视力飞快调整到正常水平的时候,江扬先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自己身边全副武装的五个警卫人员,相隔七步,苏朝宇刚刚被扔摔在地上,头罩却没有被揭下来。越过警卫的肩膀,江扬看见,大厅倚一块天然石壁建造,几根椽柱雕刻著海神波塞冬的形象,飘逸巍峨;地面铺著光滑而铮亮的大理石,不染一尘,江扬在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乱发,伸手去整理的瞬间,五个警卫人员立刻拉开保险栓分别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後背、额头、脖颈和太阳穴──只要他敢咳嗽一声,大概就会立刻被轰成灰烬。
&江扬?&苏朝宇听见了开枪前预备的响声,大声叫了一句。江扬平静地看了看身边最近的一个警卫,慢慢眨了眨眼睛,得到了默许之後才淡淡地回应:&没事,警告而已,你不必说话。&
过了十几分锺,江扬始终保持著举手站立的姿势环视空旷的大厅,等待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不负希望的,有一个著一身银灰色紧身服装的人走出来,用红珊瑚雕刻的披风扣後,是条绣著波塞冬形象的垂地披风,那人看起来不过30岁,褐色的眸子冷冷剜了江扬一眼,一挥手,警卫们便放下了枪。
&想必是张诚?&江扬用阳光般暖洋洋的声音说,&三年前掀翻并炸毁来访使节的火车厢、两年前破解了西南边境的核电密码、一年前伪装护工把污点证人毒死在医院里──据说您一年只作一件大事,而且必然成功──今年快到年底了,您的计划是?&
张诚面无表情,回答却言简意赅:&杀人。&
江扬低低地&哦&了一声,从此再也无话。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外面的山风呼啸,张诚如同看书一样盯住江扬的脸庞看了足足有十分锺,终於重新开口:&江家果然送你来,勇敢。&
&因为得到过更高的评价,我对这个形容词就不做感谢了。&江扬终於恢复了元帅长子、帝国最年轻少将的气度,微笑。
&证明你自己。&张诚挥了挥手,五个警卫员丢下枪,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江扬重新站稳的时候,五个人都倒在地上了。张诚的嘴角一抿:&果然不寻常,47秒,精彩。&
江扬依旧保持著微笑,从脖颈里缓缓扯出自己家族的银钻挂饰,晃了一下:&够麽?&张诚没有回答,重新挥手,一批新的警卫冲过来围住了江扬。
当石壁後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的时候,江扬扬起了嘴角。那种精铁钉做底的皮靴敲在地面的声响,昭示了这次的来人才非同寻常。张诚垂手站在一侧,披风紧紧包裹了一侧身体。
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从後面大步走来,却气定神闲。他有一双深邃却并不阴浓的眸子,配上尾部挑起的眉,显得异常莫测和冷峻;眼光始终向前,无视左右的一切,专注而犀利;挺而直的鼻子、薄而微抿的唇恰到好处地嵌在玉色的面庞上,让人不得不感叹他的俊美。
&波塞冬大人。&张诚低声呼唤。
波塞冬穿著没有束腰的皮草,虽然不似贵胄家庭的藏品那样油亮,但是有种雄浑的山林气,江扬能看出整身衣服出自一只豹皮,精心设计过了才能如此合身──跟自己不相上下的身高,该配一只成年的山豹王吧。波塞冬踏上不远处的矮台,坐在位椅里,宽去皮草,露出里身的单衣,依旧是不算华贵但是显尽了珍奇气的暖毛针织薄衫,隐约露出贴身的白蚕丝内衣和内衣里依旧如玉般紧实的肌肉。他斜了斜身子,无尽舒适地躺在羽绒靠垫上,半晌才缓缓开口:&集训的时候打倒九人,但是身体测试只有平庸的87分;会做生意,不但会勾女孩儿,还能让副手在房间里惨叫了几十分锺,思维够快,背景调查也得了几乎满分──我说,江少帅,你太完美了。
&
富有磁性的中年人声音让江扬觉得,如果不知道对方是波塞冬的话,自己是一定会跟他做朋友的。他笑了笑:&我想你搞错了,我是帝国的少将,边境的基地总司令官,来到这里是做事,而不是加入海神殿做泼皮无赖的。&
波塞冬丝毫没有生气,反而饶有趣味地看著江扬:&哦,这样?你来做什麽事?据我所知,每次来海神殿做事的帝国军人灵魂都还在这里──你想不想跟他们叙叙旧?&
&江扬!&苏朝宇终於忍不住漫长的沈默,终於大声说:&你要镇静。&
波塞冬震了一下,仔仔细细观察了罩著头罩的人:海神殿规定,所有被打上了&反叛&标签的人,死前都不会再看见太阳。他打了个响指,张诚立刻走过去,一脚狠踹在苏朝宇的肋骨上。江扬看见自己的情人痛得躬身大喘,冷笑了:&我不想见他们,我想见波塞冬。&
&这麽说......&波塞冬把对那个声音的怀疑打消了,转移注意力回到江扬那边,&你不信我是波塞冬?&
江扬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
&胡说八道!&张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掏出佩枪抵在江扬太阳穴上,没想到,波塞冬却乐了:&好好好,既然你能通过能力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江扬,那我也礼尚往来。拿东西来。&
江扬无畏地转头离开了枪口,冲著张诚的佩枪摇了摇头:&果然,这批军火在你们手里──要知道,为了重配这些精兵器,我让副官花三天时间才把帐抹匀。&
这时候,有人奉上一柄短刀,没有鞘,也不似海神殿劫来的高级军火那般精致,可是波塞冬拿起来端详的瞬间,江扬看见了透亮的刀刃被阳光穿透,反射在地面的淡淡纹路说明,那是只有精工精技、阅遍上万块骨骼、严格筛选才能制成的骨刀,由整块肩胛骨磨削得来,柔韧结实,并不比那些会生锈的刺刀杀伤力小。
&把他架起来,&波塞冬款款起身,把骨刀咬在牙齿里,自行解开外衣扣子,慢慢踱向正在被人绑在十字架上的苏朝宇,&江少帅用娴熟的搏击表示他擅长征战,我来表演个节目,表示我擅长杀人。&
话音刚落,江扬就被五个警卫死死摁在原地。&慢著......&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想......&
波塞冬始终盯著江扬,却反手挥舞了几刀,苏朝宇的头罩碎成若干段,落在地面。&没关系,江少帅,&波塞冬没有移开目光,骨刀转了个华丽的圈,落在手心,&我剥皮的技巧很高超,他会活著,我保证。&
苏暮宇
没等江扬说话,波塞冬已经要下刀,按理说要从额头开始──利刃却生生停在苏朝宇惊恐的眸子前。&你......&波塞冬一时语塞,看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虽然苍白却遮不住俊美精致的面孔,&这是什麽?&他怒斥张诚──没想到这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人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怔怔看著苏朝宇。
&波塞冬,我现在以帝国少将江扬的身份跟你......&话还没说完,一个从天而降的物体准确落在江扬头上,并且很快借助他的身体骨骼溜到地面。一只大眼睛的暗金色猕猴系著银铃蹲在地面,仔仔细细打量著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忽然就发出了类似嘲讽的猴子的笑声,手舞足蹈起来。若不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光,江扬一定会抱起这可爱的小家夥认真吻一吻的。
&贝蒂,你笑什麽?过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从大殿的另一头走过来,开始只听见优雅的皮鞋磕击地面的声音,然後江扬看见一个著白衬衫、黑肩带的米色背带裤的背影俯身打个响指,小猕猴便乖乖蹿到那人後背,抓住了他的裤腰。
年轻人转过脸来的时候,江扬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一头海蓝色的飘逸长发松散束在脑後,垂下来的几缕遮不住流动著光彩的海蓝色的眸子,熟悉而秀气的鼻唇、身高、皮肤,居然和苏朝宇一模一样!
小猴子趁机爬上年轻人的肩膀,藏在那柔软打卷的海蓝色长发後面,呲牙咧嘴地跟江扬做著鬼脸。年轻人没有注意到这些被绑住的人,走到波塞冬身边,沈下脸,声音却还是温柔的:&弄完了要洗澡,否则我煲的鸡翅你别想吃......怎麽?&
年轻人顺著波塞冬混杂了怀疑、吃惊和愠怒的目光往苏朝宇身上一瞥,惊得退了两步,紧紧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天哪......&他美丽的眸子里忽然充斥了惊惧,死死盯住苏朝宇的面孔,无法顺利说下去。
&暮宇?&苏朝宇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暮宇!&
小猕猴看出事态有变,不敢再撒娇,悻悻地滑下主人的衣服,爬到波塞冬的座椅上去了。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步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波塞冬手里的骨刀,声音都变了调:&别!这是我哥......是我哥哥!&
江扬慢慢坐在了地上。经过这种大起大落而又戏剧化的事情,他忽然觉得自己锻炼了24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下去,於是以最放松的姿势盘坐在地面上,看苏暮宇解开绳索,抱著浑身脏兮兮的苏朝宇,不断吻著对方的额头。苏朝宇忽然挺身回抱住了苏暮宇,没有眼泪,没有狂喜的惊叫,只是紧紧抱著,不愿意放手,并且在苏暮宇耳边不停地说著&对不起&。
波塞冬无奈地叹了口气,指著江扬说:&关起来,用最里面那间。还有,这个苏朝宇......&他俯身,极爱怜地摸了摸苏暮宇的头,&也得关起来。&
&江扬?&苏朝宇松开苏暮宇,想冲过去,却被波塞冬的骨刀抵住了脖子。&没事。&江扬回头轻松一笑,&就象我说你弟弟大约还活著那样,我预言我没事,放心。&
苏朝宇怔怔地看著自己琥珀色眼眸的情人被拖进殿後的浓黑里,听见苏暮宇气鼓鼓地说:&好!你关!分别关,随便你!但是,今晚我要跟我哥一起吃饭。&
波塞冬淡淡笑了:&真的不跟我吃?&
&晚上再说......&苏暮宇在时隔十四年的重逢里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奇地抚著苏朝宇头发:&哥,这麽难看的颜色,是那个家夥挑给你的麽?&
苏朝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死前还能看见活著的苏暮宇。他一直以为,在他意外牺牲在战场或者八九十岁老死在敬老院里的时候,苏暮宇始终还是11岁的年纪,用活泼狡黠的样子蹦跳在记忆里,像一个梦,一个真实到都朦胧了的梦。他也没有想过,在给父母扫墓的时候已经答应要全家团聚的自己,会和弟弟──真的那个是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并且引以为傲的弟弟──对坐在房间里,尽管相对无言。
他潦草地洗了个澡,将染成乌黑的头发还原成了本来的海蓝色。那只小猕猴始终在浴室里观察苏朝宇的蜕变过程,终於在他照镜子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小而尖细的叫声。
&我们一模一样,对麽?是双生子啊,苏朝宇和苏暮宇......&苏朝宇摇摇小猴子的尾巴,对著镜子上缓缓流下来的水渍笑了,一滴眼泪无声地划过面颊。
尽管关在海神殿地下最深的囚室里,尽管他看不见江扬,尽管未来一片迷惘一片未知,苏朝宇却觉得异常安定。人生在这个时候仿佛达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即使死亡,也没什麽。苏朝宇穿上苏暮宇送来的不用试穿就再合身不过的衣服,在警卫的监督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囚室。他知道苏暮宇正在那里带著晚餐等待自己,两人都有十四年的话要说,时间实在不够。
即使死亡,苏朝宇想著,我却在死前拥有了江扬,还重新找到了苏暮宇,这样的幸福,竟然觉得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