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声色俱厉地训斥,可番子们却答应的嘻嘻哈哈,完全没有一点儿严肃的样子,只因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狐狸在吃鸡之前玩的一点小花样罢了。
傅应星什么性格,这些东厂的番子再清楚不过。
在抓到猎物以后,他总要戏耍一番,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豪商、清流铮臣,亦或是士林名士,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
范登库被扶起来,心中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他的脸已经丢够了。
“老夫一念之差,竟让我范家六世,一朝倾覆!”
范登库被扶起来以后,转身看着身后的熊熊大火,老泪纵横,他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做过的事,就要承担后果。
番子们看着这名迟暮的老者在哭喊,心中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
范家向关外输送粮草物资,借以牟取暴利,如今东窗事发,实在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这样的恶人,就得他们东厂!
傅应星看笑话看够了,他走到范登库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中一挥,指向院中,叹息说道:
“范老爷,最后再看一眼你们范家六世的居住之地吧,再过几月,这里就要被建成朝廷的皇庄了。”
范登库脸颊抽搐几下,却也无可奈何。
“唉!”
傅应星不知在叹息还是在偷笑,转身看着被绑着押在地上的范家二十几口人,啧啧可惜,说道:
“这帮人,留着也是浪费朝廷的食粮,陛下不是下旨了吗,满门抄斩,就在这都砍了吧!”
“砍了刚好烧个干净,省的咱们收尸…”
听见这话? 范登库仿佛鼓起了最后一些勇气? 跪下来拽住傅应星的裤腿,祈求道:
“大档头? 我求求你了? 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说着,他望向那边最小? 约莫只有六七岁的一个小男孩,哭喊道:“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傅应星支起他的下巴? 嗬嗬的笑声透出一股冷血? 让这些范家的人全都如坠冰窟!
“留个后?”
“给你们留个后,日后好再和鞑子互通有无,和朝廷作对,和当今陛下作对? 你以为我傅应星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一样? 傅应星顺着范登库的手势走向那个小男孩,一手将他拎起来,道:
“不过我也不是关外的蛮夷,我答应你,让这些孩子最后死? 死的痛痛快快,没有一点儿痛苦。”
说到这里? 傅应星转头笑道:
“怎么样,范老爷? 做到这一步,本档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 陛下的圣旨? 可就是上天的意思。”
“上天要你们死? 我让你们活着,可就是逆天之举了。”
言罢,傅应星一招手,负手站在原地,欣赏眼前这般美景。
在他身后,番子们将人犯按成几排,分别站到身后,然后整齐的挥起腰刀,再一齐挥下。
几十颗脑袋滚落在地,范登库颓然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门外慌忙跑来一个番子,附耳向傅应星说了一句什么,后者听罢,竟然勃然大怒。
傅应星一脚将这番子踹退几步,骂道:“什么,让范永斗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番子显得很是委屈,强忍痛楚抱拳道:
“傅爷,是本地的一名千总叫郑立的带队去的码头!不是弟兄们和督办司抓的人!”
“据说——”
傅应星眯起眼睛,重复道:
“郑立…”
“据说什么?”
那番子欲言又止,看见傅应星神色明显不对,才是咬牙说道:“据说范永斗还用两万两白银许诺郑立,叫他放人。”
“小的问码头的官兵,他们都说郑立没有答应,可现在范永斗还是跑了,不知道是不是……”
傅应星冷笑一声,这事的确蹊跷,他没有正面说什么,不过现在却也失去了再去耍猎物的心思。
他知道,范家还只是开始,山陕那帮晋商,但凡是碰过关外贸易的,一个也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来到早已形同枯槁的范登库眼前,举起刀,阴着脸道:“看来范老爷的话应验了,你们范家这次真的还留了一个。”
“只不过,这范永斗也跑不出多远。”
说完,傅应星一刀下去。
到处都是滚落的脑袋,场地也是鲜血淋漓,傅应星转过身去,边走边下令道:“收拾好范家,封验首级送到京师验功。”
“剩下的,按惯例移交督办司!”
傅应星走了,烈火之下,明初至今六世之久的大豪商范氏,也彻底走到了覆亡的这一刻。
随着最后一丁点火星在日出之时消散,张家口范氏,彻底成为历史。
......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在河面上,使得范永斗的眼皮跳了跳。
他逃了一夜,换了几套衣服,从运河来回转道,直至顺着不知名的支流,来到一处偏僻村庄。
范永斗眼中升起刻骨的仇恨,自己喊着金汤匙出生,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从未有今日这般不堪!
那狗皇帝一纸圣旨,自己的一切都没了!
回想起来,范永斗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永斗知道和关外贸易是重罪,所以他一直做的很小心,为了避免朝廷发现,船队上的水手都是特意从福建沿海找的,也没告诉他们到底运往何处。
这次运货,他还是先联系的海盗,许以厚利,打算从海盗手里转到朝鲜,再运往后金。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却是在自欺欺人。
现在看来,天启皇帝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出关运货的事,洞若观火,只等着科考大案以后腾出手来,将他一网打尽!
只是范永斗想不明白,每个环节他都考虑到了,都是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中间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想不通,他不打算想了。
现在这个时候,范家只怕已经彻底完了,回是回不去了,想报仇,就得另找个新主子。
很明显,他的新主子在关外。
范永斗根本没有什么当汉奸,或是给女真人当奴才的顾虑,现在能活着才是第一位。
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港口。
“哪来的,要往哪去?”
“货都是什么,打开看看!”
“朝廷正在捉拿范家的钦犯,把你们的船员都叫出来,本官一个个看过了才能放行!”
港口的官兵似乎已经接到了张家口的消息,正在紧锣密鼓的排查,两岸都满是披甲持锐得官兵。
除此之外,港口中间甚至还停着登莱水师的数艘战船。
这些不是普通的战船,是配备了军器司仿制荷兰战舰舰载炮的小型福船。
袁可立组建的登莱水师,是大明目前唯一一个完全淘汰苍山船,以小型福船作为主力战船的水师。
无论体型、火力还是在近海的机动性,小型福船都远比在澎湖海战中担当主力战船的苍山船更加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