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文?”莉亚小声地问道。
但他并没有回应。
灵石散发出的灵力扰乱了她的思绪,莉亚便用意念阻断了它的干扰。灵石上面有着一双深陷的眼睛,表情非常扭曲,那双眼睛每眨一下,就会有蓝光闪烁一下。她走到边上,发现有一大群的蚀心邪灵在这周围徘徊。科尔文靠在溪谷边的墙上,手握圣剑,紧紧地盯着树林。
“我听到他们的动静了。”他轻声说道。
“这里就是门,”她说道,“他们不知道密语,所以没法通过这道门。快点跟我进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不行。”
“什么?”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我……我不能进去。”
“那只是一块灵石。我已经安抚它平静下来了。你感受到的恐惧不是真实的,而是它为了把人吓走而发出的警告。来吧,没问题的。”
他闭上眼,身体继续战栗着,“不是灵石的问题。”
他很害怕。她能感觉到恐惧像沸水的泡泡一般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他因为那黑暗、那低处的洞穴而感到惊慌失措。上方的树林里传来枝丫折断的声音,还有人踩在树叶上嘎吱的声音。有十几个人正在朝他们走来。她又走进溪水中,抓住科尔文的手臂。她感到他浑身的肌肉块都在颤抖着。
她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如果他们找到我们,一定会杀了我们。来吧,科尔文。穿过这些树就回到大教堂了。”她轻柔地拉着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又一声爆裂声传来,闪电又一次照亮了整个天空,在科尔文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往这里走。跟我来。”
就这样,她一遍遍地低声催促着他,他终于愿意走入那一片黑暗中。她盯着洞穴里面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将科尔文护到自己身后,走了进去。她的手触摸上那块石头,紧紧地按压下去。“伊维莱斯伊渡米亚。”她轻声说道,感觉到科尔文在她说出这句圣骑士语言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灵石从她身前慢慢移开,空气中充满了发霉、油腻的气味。她一直将科尔文拉在身后,直到他们完全进入到这片黑暗中,才放开手。不远处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莉亚将科尔文往前一推,自己回到了洞中。一个男人斜靠在洞中,眼中发出银光,手里拿着剑。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眼中散发出凶狠的目光,这让她想起了阿尔马格。她将灵石关上,使它重新戒备起来,把自己的力量注入灵石之中。当门关上的时候,来自风暴和溪谷的嘈杂声逐渐褪去,徒留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黑暗的恐惧侵入他们的骨髓之中。科尔文的牙齿不住地打着战。
她停顿了片刻,心中盘算着他们被抓住的概率有多大——或者结果会更糟糕。
莉亚卸下弓,解开袋子的细绳,拿出小球。小球开始发出光芒,照亮了整个狭窄的地道。它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照亮了他们沾染尘泥的衣服,照亮了细枝、树叶和尘土。
她突然精疲力竭地坐了下来。尽管知道说话的声音并不会透过厚重的灵石传到地道外边,莉亚还是轻柔地对科尔文说道:“你在幽闭的空间会感到害怕,来,科尔文,坐下来。我最近检测过这个地道。这里很安全。过来,我的面包可以分你一点。我差点忘了帕斯卡给我带了这个。”她打开了皮袋子,取出那块小面包,把面包对折、撕开,分了一部分给科尔文。
科尔文将剑收入鞘中,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脸上有汗水和雨水滑落的痕迹。他伸出手,接过面包咬了一口,接着又颤抖起来。
“至少你的眉毛没有流血。”她啃着面包说道。
四周很安静,他们都慢慢地啃着面包,享受着面包外层的甜味和内层的新鲜软糯。经过这场奔跑之后,莉亚感到饥肠辘辘,此刻她非常想泡一个热气腾腾的澡,穿上干净的裙子,如果在厨房,则会有一桌佳肴等着她。但是比起那些,她更愿意和科尔文单独困在一个地方。她等着他开口讲话,自顾自品尝着帕斯卡的面包,留给他调整情绪的时间。
他的声音像来自一个幽灵。“为什么几乎每次我难堪的时候,你都会在旁边。”他的声音很低沉,他兀自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身体又颤抖起来。
“我想我才是那个唯一一个使自己难堪的人,”她回答道。“把你的手给我。”
“什么?”
“你都要冻僵了。把手给我。”
“我知道这里很冷。我们应该继续走了。”
“科尔文,你这样说很可笑。我想对你解释一些事情,所以把手给我。”
第三次,他终于屈服了。她摘下自己的射击手套,两只手握住他的。他的手是那样冰冷。她焐着他的手,在这狭窄的
洞穴中向他靠得更近了些,来传递她身上的温暖。“你看,马丁教过我,当我们身体逐渐变冷的时候,我们的思维也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你知道这一点吗?如果你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身体潮湿而冰冷,那你的思维会受到阻碍。天呐,你的手真冷。把你的另一只手也给我,那样我就能把你的手都焐热了。”他并没有拒绝,这让她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她把他的两只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开始摩擦。她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他。他们俩挨得那么近,周围充斥着尘土的气息,莉亚感到轻飘飘、暖洋洋的。她向他的手上呵气,他好奇又戒备地盯着她。在她搓着他双手的时候,他的表情逐渐产生了变化。他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因为她并没有嘲笑他的短处,而是设法安慰他。科尔文温和的目光让莉亚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所以你看,”她看向小球,说道:“寒冷加剧了你对密道的恐惧。只要身子暖和一点,你就能再次克服恐惧了。就像你跳入朝圣者驿站的地下室那次一样,尽管你感到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去做了。”她已经把他的手焐热了,但是还不想放手,她继续握着,并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膝盖上。“你的这种恐惧有多久了?”
“承认这一点让我感到很羞耻。”他的嗓音很低沉。她可以听清他的每一声呼吸。他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身上散发出的慌张似乎开始逐渐消退。
“你可以信任我,跟我分享你的秘密,科尔文。我不会故意嘲笑你的。”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他又重新将头靠回后面的墙壁,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被自己的想象所困扰着。想象一些不存在、但我会害怕的小事。当这种感觉产生的时候,我完全控制不了。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这样了。”他再次埋下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亲眼看着大主教将她的尸首放入墓穴之中。虽然我当时还是一个孩子,但我已经可以意识到她死了。但当他们开始把盖子合上的时候,我开始想象她可能只是睡着了,就是当他们埋葬她之后,她可能会复活。”他摇摇头,神情有些酸涩。“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一直做噩梦,梦到她被困在墓穴里面,没法出来。做了那个梦的第一个晚上之后,我就求父亲去检查一下,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他的悲痛之情现在还是历历在目。”他粗声喘着气。“从那以后,我就非常害怕被困在地下。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克服了这种恐惧。直到今晚,我才发现并没有。”
他看向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梅德罗斯洞穴的时候吗?”
她爽快地点点头,他在和她谈心,也没有把手拿走,这让她感到很开心。他愿意让她安慰他。
“你说过你和索伊曾经在山脚下的墓穴附近玩耍。你不能想象我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心情。一个小女孩曾经藏在一个墓穴里面……还是故意的。”
莉亚咧嘴笑了笑。“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我从未想过,”她说道。“你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想法和情绪,科尔文。我希望我也能这样。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总是能通过我的表情看出我在想些什么。但是你总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除了生气的时候。我总是好奇地猜想,你到底正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猜呢?你明明可以问我的。我生气你都不怪我吗?那时我对你很粗鲁,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大。那时你看起来至少十六岁了,接近我当时的年龄。我并没有意识到你实际比我小。”
“到今年我的命名日那一天,我才十五岁。真奇怪,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还是不久之前的记忆,但是给我的感觉像是过了几十年一样。”
“你说你有时候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比如呢?”他靠近她,眼中流露出好奇和兴趣。
现在轮到莉亚感到不自在了,“呃,我可能不应该问你,所以我没有问。”
“你可以问我任何事情,莉亚。”
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可以用语言描述的了。他们一起在比尔敦荒原和温特鲁德共同克服险关的经历,让他俩之间产生了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纽带。
“我想问你关于艾洛温的事情,”她低下头说道。“你对她……有什么感觉。”
她抬头瞥了一眼科尔文,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慵懒的笑意。“你这话听起来很像恰娜。她是那么希望每个人都能收获幸福,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提出她的观点和建议。”
“她希望你幸福,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非常对。奥弗迪尔斯大主教曾经针对人的心理和情感撰写了很多文章。他曾写道:‘一个人如果声称自己过于陷入爱情,那他其实并没有产生爱情。’她引用了这句话来推断我要么冷酷无情,要么隐藏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真相是?”她抬头看他,问
道。
“当然是后者。作为一个圣骑士,我知道自己还无法发挥全部的潜能——我的家庭也不能发挥全部的潜能——直到我找到某人才可以。这是承诺,你明白的,灵力的知识必须传承给新的一代。这是我们作为圣骑士,所发出誓言的一部分。”
“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你妹妹,你很在意艾洛温?”莉亚问道,她感到心中压抑着的一丝渴望就要涌出来了。她渴望自己很强大,渴望自己能听到否定的回答。
他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说,莉亚?为什么你觉得我很在意她?”
莉亚有些不自在地转身,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你对她很顺从、客气。我知道她很矜持害羞,这和你的性格很搭。你曾经跟我说你很欣赏索伊温顺的性格。你也很多次责备我口无遮拦……”
科尔文轻声笑了起来。
“你觉得你以前对我的奚落很好笑吗?”
“我笑是因为你注意到了我所有细微的举动,但是误解了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会告诉你一些除了我妹妹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甚至也没有相信我,尽管她知道我从来不撒谎。但是那是真的。”他身体靠前,凑近了莉亚,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我以前跟你说过艾洛温,我一直知道她的事情。我爱上了……幻想中的她……好几年了。一个可怜的贱民,来自高贵的家族,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一个大教堂里面。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年轻的男人呢,我脑中有了一个想法,就是我会成为找到她的那个人,成为解救她的那个人。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听起来很蠢,但是先让我说完。”
莉亚盯着他看,喉头动了动,心中很清楚他的双手还被自己握着放在膝盖上,“的确很蠢,科尔文。继续说。”
“当我最终见到她的时候,当我去塞姆普林弗解放她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是那样急切地想要见到她。那一刻我期待了那么久。”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一瞬间沉浸到了回忆当中,“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失望。我对那个女孩毫无感觉,一丝也没有。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善良、谦恭、温顺。但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贱民那样,而不是能成为我妻子的人,不是我想要与之分享生活的人。她不是那个我所期待的,想要阅读圣书,想要尝试,想要提高,想要学习语言、想要游历各方,想要和我嬉笑和争论的人。我真切地感到了失望,莉亚。在过去的一年中,我目睹她一直苦苦挣扎于基础的母语学习之中。她不像你那样在大主教的厨房里长大。她的思维非常局限,并不会往深奥的方面去想,甚至从来不会超出浣衣房里那些寻常的工作。”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向他们的手,依然握在一起搭在她的膝盖上,“如果说我在意这个女孩,那只是为她今后所要遭遇的事情感到遗憾罢了。她的余生都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成为人质,也可能因为她父母的身份而被谋杀。即使我想和她结婚,实际上还没这个想法,我们之间的结合还有着不可逾越的障碍。普莱利的人民想要她回去。但是她的身份、她父母的身份,会让她的性命成为人们竞相杀戮所要获取的邀功授奖的筹码。我想德蒙特之所以信任我,把他侄女的事情托付给我,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占有她。”
他抬起头,和莉亚的眼神交汇,“所以……你明白了吗?关于我们即将举行婚礼的谣言只是无稽之谈。我确定你已经知道了。”他轻柔地捏了下她的手,莉亚身子一震。他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们应该回去提醒大主教了。”
莉亚起身,将身上的污垢和树叶抖下来,“如果你以后再被困在一个墓穴里面,一定要记住把双手搓热,这样会有帮助的。”她停顿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在厨房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埃德蒙的身边,因为他讲的故事而忍俊不禁……我们再像这样谈话……就比较困难了。”
“是的。”他缓缓地站起来,不得不弯腰来避免蹭到头顶的树根。在他们穿过密道回到大主教的庄园之前,她收拾了一下她的射击手套,又将她弓上的弦取下来。他们一路上需要弯着腰前进,虽然保持这样的姿势讲话有难度,但他们还是交谈着。她向科尔文分享了一些密道的历史,以及在大教堂建立之初密道是如何挖掘的细节,她的日常职责之一就是确认密道修复情况完好,能继续使用。
他们来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梯子,她先爬上去,推开活板门。外面就是通往大主教书房的接待室。她爬出来以后,听到另外一个房间传来的声音。
一个她不认识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大主教的声音,“是的,王太后。我完全了解您的意思了。”